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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石头记得去年轰动江陵府的那起灭门惨案,官府侦查了许久,都未找到凶手,一度陷入了死胡同,弄得人心惶惶。后来就是这个黑衣姑娘,出现在命案现场,三言两语就划定了凶手,没过几天,凶手就落网了。
而言瑟瑟出现在命案现场的时候,很多人都去看热闹了,其中也包括了田石头。
田石头其实不叫田石头,他叫田实,也不记得谁先这样叫他的,反正大家现在都叫他田石头,反而忘了他的本名。
“姑娘,我认得你!”
闻言,言瑟瑟眸光微缩,眼里划过一丝诧异,随即哑然地开口:
“那你可知道我来这里的缘由?”
说完,她定定地盯着田石头的眼睛,想从中看到慌乱或是害怕,可田石头只是勾唇轻笑,面容镇定地点点头,说了一句:
“能猜出一二。”
如此“光明磊落”,而又镇定自若的犯罪凶手,言瑟瑟以前见过一些,但田石头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指了指田石头的右手:
“右手受过伤?”
田石头没想到言瑟瑟会这么问,微滞了片刻,抬起右手,无所谓地说道:
“肩膀中过一箭,手腕受过刀伤,没什么力气,不影响现在过日子。”
只是再也拿不起弓箭,上不了沙场,只能缩在这小小的宅院里,过粗茶淡饭的“安稳”日子了!
“左手会用刀吗?”
掩盖在粗布衣衫里的胳膊粗如门口的松柏,言瑟瑟看一眼就知道,这样的胳膊该有多大的力气。
田石头笑笑,脸上的那些疤痕变得扭曲,看着更加狰狞了几分。
“沙场上,刀剑无眼,只要能活命,左右手又有何分别,只是我这左手没有右手利索,几次差点死了,才退了回来,可能心底还是怕死的吧?”
一问一答,两人好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并不像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更不像是在问一个凶残至极的杀人犯。
“既然怕死,为什么要那样做?”
其实不仅言瑟瑟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田石头在言瑟瑟敲响那扇门的时候,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他不会逃避,也不会后悔。
“呵……”
田石头轻笑一声,讽刺又有些无奈。
“为什么?”
田石头轻喃了一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夕阳已退,晚霞已散,暮霭沉沉,天就快要黑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小时候最害怕天黑了,所以晚上只要有一点声音,我就害怕的不得了,这里就像住进了一个魔鬼一般,只想快点让这些声音停下,快点安静下来,我才能睡个好觉!”
田石头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蹙蹙眉头,竖着耳朵,好似在认真地听什么声音。
“小时候,我父亲也爱喝酒,每次出去卖苦力挣几个钱回来,喝酒就花光了,我母亲只好给别人缝补衣服,挣几个零散钱,养活我们母子。但即便是这样,我父亲还不肯放过我们,不仅不给钱,而且喝醉酒后,完全就不是个人,像发了疯般的打我母亲,一打就打半宿,直到累了困了才停手,而我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的矮柜里,捂住耳朵,偷偷哭泣。”
田石头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没有眼泪,只有坑坑洼洼的疤痕。
“这样噩梦般的日子我过了十二年。后来有一天半夜,我都快要睡着了,我那个半个月都未见到人影的畜生父亲突然回来了。他一回来,就钻到了母亲房里,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母亲凄惨的哭喊,我知道,噩梦又要开始了。我捂住耳朵,躲在被子里哭,像往常一样,等着这声音停下来。我等呀等呀,等得眼泪都要流干了,那声音才终于停下来。我长舒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连鞋子都不敢穿,悄悄地走到母亲的房门口。”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样的场景,田石头突然停下来,朦胧夜色中,言瑟瑟看到那双眼睛竟然开始流泪,汩汩往下流,好似开了闸的洪水。
“我看到……”
田石头哽咽两声,有些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哀笼罩全身。
“你母亲被你酗酒的父亲打死了,你心里恨酗酒的醉汉,也恨动手打女人的人,所以你就动手杀了他们!”
小时候的惨痛经历,会影响人的终生,言瑟瑟看过太多这样的案例,可每一次遇到,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田石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仍旧淡淡地诉说:
“我父亲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那晚,我看到我那瘦弱的如同木柴一般的母亲,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睁着的眼睛特别大,就那样看着我的房间,嘴唇还微微张着,不知道是想叫我救救他,还是想叫我不要出来。”
田石头的眼泪越流越凶,那几条蜿蜒丑陋的疤痕被泪水冲刷过,看着特别的明显。
“我轻轻地把母亲抱起来,放到我床上,想打点水给她把脸擦干净一些,路过父亲屋子的时候,却听到了他沉睡的鼾声。”
“呵……姑娘,你说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杀了人的还能安然入睡,而饱受痛苦的人却连死都要遭受这样残忍的折磨,你说,我怎么能不恨?”
“我悄悄地进屋,轻轻地推了他几下,见他毫无反应,然后我就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爬到他身上,对着他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田石头说得很平静,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可言瑟瑟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瞬间的慌张和害怕,那大概是当时砍下这第一刀时,他最真实的反应。
“我砍了第一刀后,他估计是被疼醒了,突然动了一下,我深怕他醒来,那样的话被砍死的就是我了。我吓得闭上了眼睛,握着刀,什么也不管,就那样一刀一刀,又一刀地看下去……也不知道我砍了多少刀,等他再也不动的时候,我也累得瘫倒在了他身上。”
田石头喘喘气,好似今晚和那晚一样,他累得浑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那晚天亮的很快,等我再睁开眼睛看他时,他血肉模糊的躺在床榻上,那张脸被乱刀砍得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面容了,嘴巴也被我砍掉了,只有一个血糊糊的洞,鲜血还流了一床一地,红的刺目,和母亲的血混在一起,早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姑娘,你说他这样的人,怎么流出来的血也是红色呢?这么十恶不赦的人,他的血怎么配是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