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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菜

空渊之下 铁锤小姐 2983 2024-07-10 13:29

  白皙而略有些皲裂的右手,抓着粗盐,掖进白菜的每一片叶子里,安抚般轻轻码进隔着塑料布的半人高的粗缸,粗盐浸入菜叶也钻进皮肤皲裂的沟壑,在手上莹莹泛着光。

  四五十斤的岩石刷干净,冷涔涔黑漆漆的死沉,把这个压到缸里的菜上去,算是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

  锅里少了些浓油赤酱的食材,只有寡淡的汤汁咕嘟着苍白的菜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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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仪……令仪啊,你出来一下!”院子的栅栏上伴着招唤声,一个食盆左右晃动,令仪抹了抹潮湿的手拨开脏兮兮的门帘,探出头去,“越子哥……”

  “令仪,家里今天挑了猪送到老刘叔那去杀了,我爸做的杀猪菜,可多了,他让我给你拿点儿!”于越听到令仪开门的动静儿,一步踏上柴火堆,少年白生生的脸被食盆挡住些许,仍看见咧着嘴,笑的单纯。

  “我不要,我妈不让我要,你回吧。”于越家院子里垒砌的砖灶上熬煮的一锅浓香,被西北风轻轻吹过来,蹲在灶前忙活着的老于听见令仪怯怯的拒绝,扯着大嗓门抱怨:“大人不吃算啦,闺女瘦的衣服都哐当,不给你妈吃,单给你吃,接过去接过去。”说着过来结果于越手里的食盆,因为太用力盖子滑落,热腾腾的蒸汽都冒出来,香的勾人脾胃,“快来!”老于虎着个脸,俩手一伸。

  令仪终于扭捏着接过食盆,低声谢谢老于父子,端着香喷喷,热腾腾食盆进屋里去,“妈,越子哥和老于叔给咱送的杀猪菜呢,咱折个盆儿,把盆儿还他家吧。”

  “他家猪真肥呢,喂粮食的猪,就是香哈!”令仪爸爸依靠着躺在炕上瞧那一大盆,已经合计好配烫热的散白,烫熟后过了凉水的冻白菜……

  “折在这个盆儿吧,你给人刷干净,刚捞一颗酸菜,一起给人送回去,越子他妈乐意吃咱家的酸菜。”

  说着话的女人,仍有几分少女的模样,小小的女人,正是十五岁令仪的母亲吴淑华。

  一栅之隔,老于家养着十来头猪,十来只鹅,夏天的时候,赶着时令倒腾些山货,黢黑敦实的男人和妻子操持下的日子红红火火,家里总是飘出这样那样的香味儿,令仪家里虽然圈着三四头猪却也总是舍不得吃,想是赶在年节前边,出栏卖个好价儿。

  夏天不能跟着镇上人上山里采山货,因着家里还有个躺在床上,等吃等喝,需要人端屎接尿的男人。小女人的勤俭也并不能改善三口人的拮据。

  “他跟老于叔出去给后院送菜去了,等会儿还吧,妈。”家里有杀了猪,宰了羊的,都会把好吃的部分酱的酱,煮的煮,分给左邻右舍的尝尝鲜,这是穷乡僻壤里常有人情味交织的互动。

  天渐渐泛起蓝色,令仪把于越家送的杀猪菜已经热好,缺了口的酒壶里烫好了白酒,用小炕桌摆了,又往老吴身边儿推了推。

  “刚才扫雪碰见老于他们回来,盆和酸菜拿给他了。”令仪妈妈汆烫了半颗白菜,也摆上小炕桌来,发黄的灯泡映射下,令仪妈妈挽起的袖子下,几道青青紫紫的痕迹露出来,她看见,又把胳膊拿下来,在桌子旁边,把袖子放下来。

  “遮什么呢,怕谁看啊?”微醺的男人,即便瘫在那里倚在两个枕头上,还是像长出了三头六臂那样威风,下巴上上下下点来点去,宣誓着自己在家里的主权。

  这个白天是普通人,是病人,是丈夫,是父亲的男人,上一秒还品评人家的肉如何好吃,下一秒只因为抻袖子的动作就突然发难。

  那小女人瑟缩了一下,眼睛并不抬起,只是无措的拿着筷子,目光对着几碟小菜扫来扫去。

  “问你呢,哑巴啦吗?”突然提高的声音让她又哆嗦一下,像令仪如出一辙的呢喃:“没有,没有……”她不知道在否认什么,是否认怕谁看到自己的淤青吗还是否认自己并没有哑巴……。

  一碗冻白菜突然砸上她的脸,她下意识的举起两只手肘试图护住头但仍晚了一步

  令仪的头又痛起来,每当快要黄昏日落,万籁俱静的时候,当心那个喜怒无常的父亲,即便周身已经没什么能够当做打人的凶器,他善于能抓住机会,使用一切能够造成伤痕的工具,又稳又准的投向她们两人。

  等妈妈收拾好地上的碎碗,炕上掀翻的残食,

  那男人通红的眼珠子还恶狠狠的来回扫视着一切:这个由令仪和妈妈构建的小家、别人家养的好吃的猪、别人家院落中蒸腾的烟火、妈妈手上青紫的伤痕这一切,一切目之所及都令他不满。

  即便令仪躲在厨房的炉火旁烤着炭火,肩膀还是微微瑟缩,妈妈麻木的把剩下的菜汤沾着馒头吃掉,“把碗洗了。”只嘱咐一句,又出去给几头猪填料去了。

  令仪不知道在路火前蹲了多久,直到火小了下去,暗了下去,她轻轻用炉钩钩起炉盖,将碎碎的煤块压上去,寂静的房子里,她似乎也不该制造出什么声音,而她也像这声音一般,不该被制造出来。

  妈妈在外面呆了很久,她不知道外面冷不冷,她在干什么,哭着发泄吗?还是只是扫雪?

  令仪怕母亲挨着冻着,怕她哭着,怕她如余烬般消失,又隐隐期盼,她就像这样,不要回来,在外面再久一点,再久一点像余烬般消失。

  没有出去看一眼,令仪和衣睡下,她绷紧的心弦和炉子里的煤渣一起炸响。

  背靠的墙传来男人癫狂的低吼声,令仪惊坐而起,睁着失措的眼睛,醒了醒神。

  摸黑光脚跌跌撞撞闯进他俩的房间,拉下灯绳儿,只见那男人目露凶光侧身掐着令仪妈妈,像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东西,听到其他任何声音。

  “你放手!放手!”令仪上去用胳膊拼命拉他的手。

  那双因瘫痪在床而常年缺乏劳动的双臂却有着牛马一般惊人的力气,固执的掐在妈妈的脖子上,那女人发不出一点声音暴突的眼睛向令仪求救。

  令仪惊恐的去掰男人的手指,却无济于事,

  那男人低声恨恨的呢喃,“让你嫌我,让你在外边的得瑟,倒泔水也得瑟,今天我就整死你……整死你”他着魔的眼珠血管都要爆裂开来。

  令仪松开掰不动的手指,趔趄着到厨房拿了菜刀,又跌撞冲进屋里,用全身的力气,砍在炕沿上。

  菜刀深深的剁进去“松手!松手!不然就杀了你!杀了你!”令仪嘶吼着冲那头畜生发出最后的警告,那男人终于死命薅着妈妈的衣领,将她的头砸向一边。

  令仪拔出那把刀,炕沿被劈下一条宽宽的木条崩起一地木屑,被子和枕头掉落一地。

  令仪的妈妈流着泪,瑟缩在一角,令仪的嘶吼和屋里凌乱的声音一时停住。

  那男人只消停了几秒钟,就扭过头来,无赖一样将头躺下来,“来来来,砍死我,今天你们俩不整死我,我就整死你俩,快砍死我。”

  “为什么我俩非得死,为什么,为什么?”令仪右手仍拎着刀,左手去拉扯蹲抱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妈妈。

  “来吧,砍死我!你这个牲口”那男人仍像亡命的无赖一样,对自己的命和他她们俩的命同样唾弃。

  “你只能躺在这儿,谁也杀不死。”

  令仪拖着浑身无力的妈妈回到客厅,除了黑暗中流泪与偶尔的低声哭泣,谁也没有再讲话。

  令仪将被子披在母亲身上,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床上,两人裹着一条被子,不知道母亲她想着什么,令仪想,这个女人如此愚蠢,不懂躲避,不懂逃离,只知道循规蹈矩的过日子,用满是粗糙口子的手用力揉总是流着眼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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