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后半夜的时候，令仪突然听到母亲趿拉着拖鞋打开灯的声音，赶紧坐起来披上棉袄，穿上鞋出去查看。

　　“怎么了？”令仪看到母亲慌里慌张把开水倒在碗里，又端进小屋去，刚要喂给王凤林，只见他胡乱挥舞手臂一把把碗打翻，打湿被褥，含糊不清的大喊“……唔……唔！！！！！”

　　“妈，你别管他！”令仪把母亲从炕上拉下来，拽到客厅去，“你还管他干嘛？不行了正好！”

　　“他就是难受，我不管他，他醒过来不得恨死我啊，不还得打仗吗？”母亲喃喃自语，总有后顾之忧。

　　“他是酒精中毒了，这样死了正好，你别管，让他死就行了。”令仪制止母亲又要过去的脚步。

　　“他要是死不了呢？”母亲无奈的又坐下，一只手拍拍大腿。

　　“那就让他死……”令仪仿佛变了一个人，身体有些颤抖，上牙磕着下牙，扣扣作响。

　　“你要干啥呀？你别胡闹，赶快给救护车打电话吧，给你老姑他们打电话，你别犯虎！”母亲轻轻怼了怼令仪的肩膀，又回到小屋去查看他的状况。

　　过了约莫三四分钟，令仪还是快步走进去“你到大门口给我老姑打电话，接救护车，我给救护车打完电话了，你到大门口接一下。”说着把小灵通递给母亲，转身把一直挣扎乱动的王凤林安进被子里，用刚才拿进来的湿毛巾搽拭他流着口涎嘴角。“快点儿吧，一会车来了找不到地方。”说着转头催促母亲。

　　王凤林双眼发直与平时暴怒的眼神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的嘴巴吐不出恶毒污秽的语句，梗着脖子还想要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

　　——

　　二十多分钟后，吴淑华带着急救人员进屋，老于和越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与都站在炕边，神情慌张沉重，“快！快！人都没声了~不会动了！”老于和越子听见人来了赶紧掀开被子，把全身僵直的王凤林从炕上搬下来，和医护一起抬到担架上。

　　“谢谢老于叔，越子哥，你们快回去吧，我跟我妈去就行。”令仪慌张的对老于父子交代，又披上件儿大衣，跟着走出大门口去，上了救护车。

　　“有帮忙的往家打电话奥！没事儿了来个信儿！”老于父子帮忙锁上大门嘱咐母女，“别慌，别慌奥！快走吧！”

　　令仪用力攥着母亲颤抖冰凉的手，“没事儿，别怕。”

　　小城镇的医疗手段有限，上了救护车的母女只能看着医护检查着王凤林的生命体征，他几乎没了声息，一名医护赶紧进行心肺复苏，一下又一下按压着他的胸口，另一名医护扒开他的嘴巴清理着口腔。

　　令仪终于有些慌张起来，跪坐在担架旁边，看着医护忙碌，有些手足无措。

　　“他这样多久了，怎么这么严重”

　　“六七点的时候吐了几次，后来半夜……半夜醒了就这样了，一直吐白沫，刚开始自己还能擦，后来就不……就不能动了。”令仪噙着泪抬头哽咽着回答，手无法控制的颤抖着，扒在担架旁边，又两只手用力抠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去，制造出惊心的伤口。

　　她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三年级时喝农药去世的老叔、还有姥姥家邻居早晨发现已经咽气僵硬的老太太，那时候幼小的她住在去姥姥家，期间总是去隔壁李奶奶家里蹭饭吃，她家的饭总是很好吃，李奶奶手巧会做各种各样的小点心，那天小姨让她去里屋叫奶奶起床吃早饭，她进屋叫了几声没有得到老奶奶的回应，令仪爬上炕，用手扒拉李奶奶，那老太太佝偻着的身体僵硬的翻过身来，面色青紫，手掌冰凉，双眼紧闭。

　　对，那僵直的样子就和王凤林此时此刻一样，……一模一样。

　　到了医院的时候，令仪姑姑和大爷（大伯）也匆匆赶到了，看见被抢救的二哥，一把扑过去，虽然王凤林与父母兄弟姐妹都不怎么亲近，但生死攸关的此时此刻，血缘亲情都迸发出来。

　　“病人，没有呼吸，清理呼吸道。”医生把一个开口器撑在王凤林嘴上，所有家属都被清退，等在抢救室门外。

　　从等待医护人员到抢救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了，令仪嘴唇哆嗦，小镇的医院总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病人，此时此刻因为王凤林的抢救走廊忙碌起来，她盯着每一个走出来又走进去的医护人员，可他们都急匆匆的，终于等到走出来的大夫，一行人围上去，“我二哥怎么样，他咋样儿了……”老姑双腿发软被大爷扶住，勉强站立。

　　“你们谁是家属。”大夫在一行人身上扫视。

　　“我，我们是”令仪妈妈双眼通红，声音发抖“我是他媳妇儿。”

　　“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我们一直在做心肺复苏抢救，但是太晚了，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嗯，先这样。”大夫一只手拍了拍令仪妈妈的肩膀。

　　“啥意思啊，做好心理准备是啥意思啊，还有没有救啊，里边还抢救呢吗现在？”姑姑抓着大夫的手不肯放开，一直追问。

　　“你们冷静一下，通知一下亲人吧，好不好，先别激动，冷静一下。”大夫又嘱咐，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走廊静默了三四秒，爆发出哭嚎。

　　“啊！这可咋办啊，老天爷啊，令仪啊！！！啊……”令仪妈妈坐在地上拍着大腿。

　　大爷走到已经打开门的抢救室，确认了王凤林的状况，掏出电话走到医院门口，通知家里的亲人朋友。

　　令仪的耳朵似乎再听不到声音，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贯穿着大脑，走廊绿幽幽的紧急灯显得冰冷可怖，王凤林死了，几个小时以前，他还生龙活虎的磋磨人，嘴巴里还阴阳怪气的辱骂指责她和妈妈。

　　不知道是对父亲的缠绵病榻惨遭横死的悲痛还是久经压抑的神经在此刻释放的快慰，令仪呜咽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手腕的表盘上。

　　凌晨04：3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