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半夜周霁玉又醒过来,这些日子他一直睡不好,总是做梦。梦见她们的事情。
屋子里黑漆漆的,花影树影映在窗帘上。
这是她们住的地方,他一直没有要她去过他的正宅。
那件事情之后她因为得罪周家,在这里的圈子已经没有办法找到工作。
半年后的一个大雨天,因为路况问题堵车堵了好久。好容易通了车,她见到一个女孩背上背着一个人,大雨里叫了好久的车也没有停下来。
他掉头开到她跟前,拉下车窗道:“你去哪儿?”
她和背上的女孩都已经淋湿了,见到他眼睛一亮,开心道:“能送我们去最近的医院吗?救护车进不来。”
他一连闯了两个红灯几乎漂流到医院,他把那个女孩背进急诊。
殷荷道:“不到四个小时,可以洗胃吧。”
“可以。”医生忙要他们先去护士那里洗胃,然后再去补号。
洗胃非常痛苦,他第一次见到。那女孩本来面色惨白,洗完胃更虚弱了。
她一直说不要救她,不要救她,挣扎着不肯洗胃。
殷荷要他帮忙按住她,自己掰她的嘴,要护士能插管子灌水。一番操作下来,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也是她的行事风格。
女孩洗过胃再也折腾不动。她也不想辜负殷荷,就安静打点滴,渐渐睡着了。
他们两个都淋湿了,总算能喘口气。
殷荷道:“多谢了,赶上这样的天,晚一点怕她不行了。”
“她怎么了?”
殷荷含糊道:“她受了些刺激。”
他们好像久别再见的熟人一样,雷电交加的大雨天,全身湿透的坐在急诊室的金属椅子上,说起分开后各自的情形。好像之前那段都不曾发生一样。
那女孩叫乔雪,是她同乡,两人一起长大的。她父母十五岁生的她,两人儿戏的交往,儿戏的生下一个女儿。
两家谁也不想要这个多余,小雪从小被皮球一样推来推去。五岁的时候还被她爸爸卖掉过,后来被警察叔叔从买卖人那边救回来。只上到初中就辍学打工。
小雪就是另一个松子。只要对方对她好,她就义无反顾,什么都愿意。第一个男朋友追到她后就原形毕露,那人五毒俱全,要小雪替她搞钱。为了套牢小雪要她染上毒瘾。小雪好容易从第一段感情里挣脱出来,还努力的戒了毒。没想到又被有钱人玩弄,更禽兽的是一次那人叫来几个人,一起强迫她……从那以后小雪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殷荷叹气道:“她真是傻,还以为那人对她是真心的。”
分别的时候两人又加回了联系方式,他讲有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他。
几个月后周霁玉发消息给她,说朋友介绍了一位很好的心理科教授,可以带小雪去看看。
那边回复道:“不用麻烦了,她已经轮回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小雪无家可归住在殷荷租的房子,她想起死在房子里会给人添麻烦,就在湖边自杀了。
周霁玉没有再问,那边也没有再回复。他们都心照不宣,不再提了。虽然只有这一件的缘分,但周霁玉却有一种近似责任感的东西在心里,他希望小雪能好起来。没想到人已经不在了。
一个多月后殷荷发来一张花店的照片,地方不大,但是看门脸很雅致可爱。白色的牌子上写着:白荷花店几个金色的字,“荷”字上的草字头画成猫耳朵样子。
她留言道:“我在这里开了一家花店。”
然后再也没有别的,他也没有回复。
但第二天的傍晚,他的车在门口停下来,见花店门口的台阶上趴着一只白茸茸的萨摩耶。
一开门门上的风铃响了。她寻声回头,和他四目相对。
她挣扎头发,带着小白猫围裙,繁花中正忙着插花。
她要他进来,道:“你先坐一会儿,我还有几个订单就好了。”
他就在里屋的床上坐下。
这花店不大,是一个竖着的长方形,外面放着花,方便客人进来挑选,中间一段是工作区,她插花的地方。再里面是个小卧室,放下一张床和桌子,最后面是厨房和一个小淋浴间。
花店主要靠网上订花,到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但她也布置的温馨可爱。
殷荷非常喜欢花,她的品味和构思也非常好,插的花又雅致又好看,开业之后生意非常好。
店里的经典是白荷花花束,订的人最多,今天又有好几单。他见她被好多支白荷花包围着,干净利落飞快的插着花。
那天他没有走,两人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夜里情不自禁就那样了。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彼此的第一次。
周霁玉见到那一抹红色,非常欣喜满足,这同他理想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平心而论,徐三水远不如殷荷貌美,更没有她优秀有才情。
他把她搂在怀里,她笑道:“你不会是第一次吧。”
“怎么了?”
“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是第一次吗?”她笑道。
“有那么可笑吗?”
她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道:“我是第一个占有你的人。”
13
徐三水回来了,她从绑匪手里逃了出来。
她被外地警方送回来,身上穿着一套男人的衣服,样子非常惊恐狼狈。
即便回到家收拾干净,家人安慰了好几天,她还是语无伦次,说不清楚事情。连绑匪的容貌图也不能配合完成。
起初大家觉得她是受了惊吓刺激,后来大家意识到,她可能和她妈妈一样,笨。
除了胡言乱语,她还大骂殷荷无耻歹毒,还愤愤道:“她还不爱国,总是穿日本人的衣服。”
“那是汉服。”小柠无奈道。
但她还是提供了几个重要的信息,绑架她的是两男一女,女的是殷荷,另外两个男的她并不认识。
殷荷约她出去,到了地方就被控制住。虽然他们蒙住了她的眼睛,但从缝隙里看那女人就是殷荷。收到赎金后殷荷和另一个男人走了,她被另一个男人控制住。一次趁那男人出门她逃了出去。
问起有没有被侮辱,徐三水坚持自己没有被侮辱,只是被他们打的很严重。
周霁玉看到徐三水活着回来了,并且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神色也略微轻松些。
徐三水和严四火经过此番生死离别更加情比金坚,两人又在三水的房子同居,三水一连一个月也没有回家。
朋友圈也疯狂轰炸秀恩爱。
一天夜里周霁玉发现徐三水又发了朋友圈,两碗大米粥,一盘辣椒炒肉,一盘炒鸡蛋,两碗紫菜蛋花汤。配文:在这人世间,比金银珠宝更珍贵的是,最爱人的一碗白粥,一碟小菜。
周霁玉不屑一笑。两个人吃饭这么寒酸,一辈子喝大米粥看她受不受得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这样看不上徐三水了。
徐三水连煮饭需要淘米都不知道。殷荷特别会做饭,忙完了花店的订单,就会做好多吃的给他。
她人特别能吃苦,经常早上五点钟就起来插花。她自己一个人有时候节省时间只是随意吃点馒头饼干就凑合一天。他在花店过夜她就会早起给他作饭。
夜里他工作太晚,她会把各种水果切块摆在可爱小猫盘子里,笑嘻嘻的端给他吃。傍晚吃过饭,他们会手拉手一起散步,回来逗隔壁那只叫赵大雪的萨摩耶玩。
虽然是开花店,她还是在屋外种了好多花。她说花店里的花大多是长在花棚里,再鲜艳还是缺少灵气,还是阳光下生长的花有大自然的钟灵毓秀。
他时不时的就会到已经关门的花店门口站很久,这个小花房里他们有太多美好的回忆。警察进去搜查的时候,人去楼空,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
这一天是他妈妈的生日,路上他路过一家花店,要了一束麝香百合,他妈妈最喜欢这种花。
那天她正在热火朝天的插花,因为是七夕,订单多到可怕。
“明天给我一束麝香百合,要素净些。”
“好啊。你下单吧。”她头也不回的仍旧忙着插花。
“我还用走常规途径吗?”
“那当然了。”她回过头,把一朵白蔷薇花夹在他耳朵上道:“还要给我好评,记得一百字以上的留言。”
“花很雅致,设计感很好,第一次订到这么有诗意的花,非常的惊艳。妈妈很喜欢。店主也非常热情友好,隔着屏幕也能想象一定是位美丽优雅的老板。还会再光顾的。祝店主生意兴隆!”
现在他总是翻出那条订单的留言看,她就好像凭空从自己生命里消失了一样。
殷荷真的凭空消失一样,她的银行卡没有消费记录,也没有任何乘坐交通工具的信息。
在警方走访了三水被监禁的城市几天后,终于找到了殷荷的消息。
“人挺白挺瘦的,穿着一件白裙子,跟着一个男的,那男的瘦高个。两个人吵的特别凶,听那男的说:‘我*死你!’然后就扒衣服。就算晚上人不多,也太磕碜人了吧,大马路上。那女的不愿意,两人打的特别凶。”
调取监控,见一个男人粗暴的要强暴那个女的,女的不愿意,男的朝女的一顿暴打,然后两人跑进路边的绿化带。
周霁玉看了监控,脸色很难看,一直道:“那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小柠道:“那条裙子和头上的流苏簪子,她也有一样的。会这么巧合吗?”
周霁玉激动道:“一定不是她,只是背影很像而已。”
小马道:“人都有多面性。你不要以为她除了你就不会有其他人。”
周霁玉始终不信,虽然他认得那衣服和簪子。但他坚持那人不是殷荷,风度气质是不一样的。
小马道:“这么模糊,能看出什么气质来。”
回去的路上周霁玉手里一直拿着一只铃兰发卡。分开后殷荷把留在他房子的东西都拿走了。这只发卡是他在床缝里找到的,这些天他一直放在身上,总是拿出来睹物思人。
殷荷很喜欢历史,也喜欢收集汉服和搭配的簪子珠花。平时穿传统汉服的机会不多,也会穿一些简化的汉服,搭配着合适的簪花。
那条白裙子是她自己做的,他认得。
老连再见到周霁玉的时候,他已经搬回正宅住。因为那座房子里的回忆太多,现在他太痛苦,再住在里面他真的承受不了了。
他助理对老连道:“好几天了,什么都吃不下去,水都不喝。好不容易吃下去都吐出来了。再这么下去,人真的就废了。”
助理、保姆在床边反复的劝,周霁玉就是一语不发,整个人也不是最开始的风采,憔悴不堪,形销骨立,站都站不稳。
周霁玉红着眼对老连道:“只要她能好好回来,什么都不重要。我真的怕她出事。”
他一直执念的以为他只喜欢徐三水。他和殷荷在一起两人也默契的向彼此示意,只是露水姻缘,彼此高兴就好。将来一方要分开,大家好合好散,谁也不要太认真。
当他讲徐三水又回来了,只说了这一句,殷荷微微一笑,那意思我懂。
过去只要能见到徐三水就够了,即便他知道她会主动联系他,要么是和四火吵架拿他消遣,要么是看有失去他这个舔狗的风险。
这次她讲和四火完了,还刻意讨好作了菜给他。一道炒成碳的土豆片,一道蒸熟就行的半成品豆沙包。放到过去就是毒药他也要吃掉。
这次不一样了,他发现他对她一点不一样了。不是他刻意的,就是没耐心了。
菜他一口没动,只说累了就回房间去睡。他爸爸脑梗后遗症,说不出话来,但示意他应该和三水多聊聊,三水妈也打开话匣子。
突然间他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好像一个外人。
他知道他爸爸和小婶都希望他和三水结婚。因为二房没有任何财产继承权,如果他们结婚,二房就可以名正言顺享受周家的财产。
在他爸爸家只住了几天他就受不了,回到他和殷荷的屋子,打开冰箱发现什么吃的都没有。
她包了好多饺子馄饨冻起来,吃的时候一煮就可以。现在都没有了。她以为他很久都不会回来了,留在冰箱可能会坏。连储备粮的泡面饼干都怕过期拿走了。
他很累,没有力气出去,也吃不下外卖,空着肚子躺在床上。想起过去她们一起做饭,搂在一起沉沉的睡觉,第二天醒来,他发现怀里塞满了毛绒玩具,她在旁边开心的笑。现在却冷冷清清的。
即便如此这里比那个窒息的家好多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里才像他的家,比他自己住的正宅还亲切。
已经习惯怀里有人,又自己一个人,很累,却孤枕难眠。
夜里他梦到殷荷,穿着白色长裙子,用栀子花簪子挽着头发,在花团锦簇中插着花。他靠在床头,微笑着看她。她是一个想从《诗经》里走出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