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乐郡往南三十里,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山林,林中长有各种奇花异草,是采药人和医者常年光顾的胜地,原名神药谷,自孙神医入驻后,才渐渐传为神医谷。
陈弦策马来到神医谷,将马匹栓在了谷口的驿站,谷内茂林密布山路崎岖,只能徒步进入。陈弦步行数百米后,便发觉有人跟踪,此人脚步沉重,弄得枝叶沙沙作响,陈弦早已猜到那人是谁,便回过身,站定道:“师兄,是你吗,快出来吧。”
那人贼忒兮兮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一时看不出年龄。身上的衣裳甚是华丽,脚上却又穿了一双草鞋,显得不伦不类。此人便是孙神医的独子孙芃了,只是为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时孙芃还是姜无恙的医师,本想攀着长生郡王的高枝到太医署任职,谁知自陈弦拜了孙神医为师后,长生郡王就把他辞退了,孙芃以为是陈弦的缘故,从此怀恨在心。后来由于自己医术不精,口碑不佳,便走上了旁门左道,开始研制毒药卖给江湖中人,从中牟取了不少利益。怎奈好景不长,五岁的儿子误食毒药而亡,妻子也与他决裂。从那以后,他便开始疯魔了。
孙芃四下看了一眼,悄声道:“最近有好多人来谷里呢。”
陈弦道:“是什么人?”
孙芃道:“官家的人,来求我爹治病。”
陈弦故意问道:“治好了吗?”
孙芃摆手道:“治不好了,我爹把他们都轰走了。”
陈弦皱了皱眉,他知道孙芃的话不能信,便道:“我去看看师父。”
忽地迎面扬来一把白粉,幸好陈弦眼疾手快,挥袖挡了回去,孙芃呛了几口,骂道:“臭小子,竟敢害我。”
陈弦冷笑道:“是你自己撒的毒粉,怎么能说我害你。”
孙芃咳了几声,取出一颗药丸吃了,笑道:“嘻嘻,我有解药。”
陈弦摇了摇头,无意与他纠缠下去。
岂料这疯子又追上来,道:“你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为了我爹的百草经?”
陈弦道:“什么百草经?”
孙芃眼睛滴溜乱转,试探道:“你真不知道。”
陈弦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有事找我师父,就不奉陪了。”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径直往师父住处走去。
复行数百米,便来到一处山坳平地,有一间茅舍依山而建,门前晒着各种药材。陈弦敲了敲门,还未应声,孙芃便在门口高声叫道:“爹,快开门!”
屋内传来了呵斥声:“滚,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
孙芃又道:“你的宝贝徒弟来了。”
陈弦道:“师父,是我。”
顿了一会,柴门打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眼前,朝陈弦点点头道:“好徒儿,快进来。”正眼都没瞧孙芃一眼,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孙神医俯身到案边继续写字,案桌上铺满了纸张,地上也满是纸团,陈弦疑道:“师父是在写方子?”
孙神医叹道:“唉,人老了,记性越来越差,趁现在还没糊涂,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些病症啊,药方啊都写下来,算是给世人留点还算有那么点用的东西吧。”
陈弦听了,便有些感伤,道:“师父不老。”
孙神医笑道:“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淡然处之便是。”
孙神医见陈弦依旧一脸的沮丧,又道:“哭丧个脸作什么,我又没说自己马上要死了,再说了,你看我这把硬骨头,老天爷才懒得收呢。”陈弦这才转忧为喜。
孙神医问道:“你今天为啥来了?”
陈弦道:“有件事想找师父求证一下。”
孙神医一下便猜到了,道:“是我说的,定国公儿子的病你能治。”
陈弦愣了一下,道:“师父为何不愿治呢?”
孙神医两手一摊道:“你看我忙着写东西呢,哪有功夫啊,再说定国公这人……”孙神医摇了摇头,道:“我就不愿意给他儿子治。”
陈弦道:“定国公这人怎么了?师父不是说治病救人应众生平等,不问是非对错吗?”
孙神医点头道:“没错,所以我让你去救啊。”
陈弦道:“可我也不确定能否治好他?”
孙神医道:“你是我一手帶出来的,你的医术我还不了解吗?我私下打听过了,那病你能治,要是治不好,哪里还配做我徒弟。”
陈弦道:“可是师父都不愿意救的人,我也不想去救。”
孙神医道:“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师父是师父,你是你,师父不愿意做的事,不代表你不能去做。如今你也长大了,要有自己的想法,不必考虑师父的所作所为。”
陈弦道:“可是师父不愿意救他,肯定是有原因的。”
孙神医道:“那也是师父的原因,与你无关。我教你这么多年,今日这件事该怎么做,你自己去掂量吧。”
想不到这件事的最终决策权还是落到了自己手里,陈弦一筹莫展。
孙神医道:“门外还有个不省心的呢,天天惦记着我写的东西,你出去可小心了,他现在逢人就下毒。”
陈弦道:“原来师兄口中所说的百草经就是师父你写的医书。”
孙神医哼了一声,道:“什么百草经,自从外面的人听说我在写东西时,就传什么百草经,我自己都还没起名呢,传得跟天书一样。这不,这混蛋天天来门口蹲着。哼,我才不给他呢,所谓药能生人,亦能杀人,让他得了去,岂不成了祸害。”
孙神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陈弦,道:“虽说你机灵,几次都未着他的道,但是以防万一,这里面有颗药丸,危急时刻服下即可解性命之忧。”
陈弦接过药瓶,向师父道了谢。但也无心马上回府,便去拾了柴火,炒了几个小菜,与师父,并拉着孙芃一起吃了顿便饭。至日下西山时才回到驿站,又快马赶回了郡王府。
次日一早,陈弦到雨铃轩问安,姜无恙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愁眉苦脸的,昨日在师父那挨训了?”
陈弦便把整件事跟姑姑说了,希望她给予建议。
姜无恙道:“你跟随孙神医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吗?孙神医这个人啊,若是他喜欢的人,他作揖下跪都行,若是他不喜欢的人,连正眼都不会瞧对方一眼,他随心所欲,是个性情中人。那个定国公,肯定是他不喜欢的人。”
牙儿听了,笑道:“这孙神医怎么跟小孩似的,治病救人还看个人喜好?不都说医者仁心吗?”
姜无恙忙道:“孙神医佛心道骨,早已超然于纲常之外,不可妄言。”
牙儿吐了吐舌头,道:“嗯,我知道孙神医嘴硬心软,其实他是希望陈弦哥哥去救人的。”
姜无恙道:“哦,为什么呢?”
牙儿道:“不喜欢定国公只是他的托词,他之所以让陈弦哥哥去救,是因为此事大有好处。”
姜无恙道:“什么好处?”
牙儿道:“虽然陈弦哥哥是他的高徒,但毕竟年轻,很多人对他的医术存疑。若这次陈弦哥哥治好了定国公的公子,定国公肯定会对他感激万分,郡王也会另眼相待,从此更可声名鹊起,一举多得呢。”
姜无恙恍然道:“牙儿姑娘果然聪慧过人。既然如此,弦儿,莫要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片苦心。”
陈弦道:“我治病救人从来不图这些。”
牙儿又道:“我知道你学医只是为了你无恙姑姑,可是你若是不救,只怕后患无穷,毕竟对方可是威名赫赫的定国公。再者作为医者,应有仁心,岂能见死不救。这救与不救,利弊显而易见,你还犹豫什么?”
姜无恙连连点头,眉儿黎儿等人也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影儿却在一旁翻看着琴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牙儿道:“影儿,你也觉得我说得对吧。”
影儿头也不抬地说道:“救人还要权衡利弊?想救便救,不想救就别去救。”
姜无恙笑道:“影儿姑娘的个性,颇有孙神医的风范。”
陈弦当下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