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西荒正值雨季，漫山遍野都是新发的绿芽与草木泥土的气息。
避开西山军的耳目进入留峰山，山林间不断响起小兽雏鸟的叫声，吵闹却也鲜活真实。
可鸟类一向不喜欢这样的湿冷天气。
羽毛被雨丝沾染影响飞行不说，觅食也会难上许多。
尤其每每下雨，九头妖鸟就会想到昭月跟着西海水族离开，头也不回的那个晚上。
再看见到处都是湿答答的，心里就更不爽了，“烦死了，这个雨到底还要下多久。”
“狐狸又死哪去儿了？”
“还有你，我不是说了这里要随时保持干净，一尘不染吗？”
“算了算了，看你就烦，一边待着去。”
“......”一句话也没说的凫傒把抹布往肩上一搭，提上一桶比他的脸还干净的水，无声消失。
至于黑狐？
远远就看见九头妖鸟带着妖回来的他，早就叼着鸡腿溜了~
并封环顾一圈，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这地方倒是不错。”
虽是洞府，内部程设却一点不比高门大户的差，就是五颜六色的摆件太多，看起来有些奇怪。
“噢，你喜欢的话，送给你如何？”
九头妖鸟原本是刺他，不想并封勾了勾嘴角，一脸认真的应了句，“好啊。”
“......”九头妖鸟脸色一僵。
转而讽刺得更加明显，“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原来传说中的共工十将，超品大妖也不过如此。”
浑身是伤的并封调整了一下坐姿，并不急着疗伤，“超品不等于无敌，再说我...”
心头一梗，并封蓦的顿了顿，只当是被龙气或者白虎灵威侵蚀肌骨所引起的不适，一点也没有往其他方向想。
“我也没有输。”
“呵”九头妖鸟乐了。
鄙夷中又带点淡淡的欣赏。
“那敢问，怎么才算输？”
“被他们打死，然后剥皮抽筋？”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现在就可以代劳。
并封眸色微动，答非所问，“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怎么会知道我出事了？”
“你好兄弟说的”毫不犹豫的把红枫卖了，九头妖鸟可没有为其他妖怪保密的义务。
并封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
作为与自己同一时期的妖，红枫的实力虽然连驰狼都不如。
但媚术却是一流，还以此训练了一大批谍者。
宣称什么“以情制敌”、“御心为用”，又建立了北荒情报网之二，为他们对抗天界提供了很多重要消息。
“不过，你是怎么让他听话的？”红枫那家伙，看似谄媚羸弱。
实则奸滑无比，又有一套自己的歪理，怎么可能真的好好配合？
所以，九头妖鸟多半是被他下套了。
九头妖鸟自己却不这么想，“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要问我？”
“他无非，是想让共工早点归来罢了。”
“不过......”九头妖鸟带了点轻蔑的意思。
共工残魂在他妖灵里这么久，他对其性情来历，昔日的身份地位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凭红枫那样的实力、性格，怕是你们也瞧不上吧？”
换句话说，若共工真的如祂说的那般厉害，就红枫那样卑贱的身份，多看共工一眼都是不配的。
并封不得不承认，九头妖鸟说的很对。
但红枫好歹是他们的妖，他自己说可以，九头妖鸟说不可以，“那又如何？”
“有用就可以了。”
对上并封眼里再明显不过的嘲讽，九头妖鸟哂［shěn］笑道，“其实你们之前的提议，对我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可你知道为何之前我一直不同意与北荒合作吗？”
并封目色阴沉地看着他。
“因为”九头妖鸟凑近了几分，神情里尽是森然的狠辣，却又带着状似友好的笑意，“我不想跪着和你们说话。”
唯有如今这局面，他才有资格，向北荒提条件。
让所有势力都不敢轻易除掉自己。
“......”重新审视着九头妖鸟，并封发现自己以前，确实小看他了。
而且......
并封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所以，你之所以杀雁不过，除了想取而代之，还因为......”
九头妖鸟眉眼轻扬，言语间带了些阴狠的笑意，“他想让我成为双双驰狼之流，受他掌控，供他差遣，听听话话做共工的傀儡。”
“却又拿不出同等的好处。”
“那我只有拼死一博了。”
所以，就算没有昭月和崇玉，他也会想办法杀掉雁不过。
并封眼中生出欣慰又玩味的光，但他还有一个问题，“听闻你对昭月很是喜欢，还为了她与西山军合作，那也不是真的咯？”
“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
有段时间里九头妖鸟确实想过，也认真去尝试了那种不同的喜欢。
可他发现并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改变，连昭月也不会。
于是他悟出了一个道理，“于妖而已，肆意放纵，随心所欲不就好了。”
“看上什么，喜欢什么，抢过来便是，真真假假有什么要紧。”
什么狗屁的礼义廉耻，两厢情愿，只要他够强，共工也好，天族也罢，都不是问题。
原本还脸色阴沉的并封突然就朗声笑了起来，心中“郁结”也豁然打开，“哈哈哈哈......”
“九头妖王所言极是！”
“抢不过，护不住，那才是悲哀。”
......
临音的底子不愧是当北境军主帅的材料，不过五天，就已经可以行动自如。
虽说有了祝成的全力支持，北荒的局势短期内不会出太大乱子。
但他和白虎君若在开平待久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因而，第六日清晨，临音便和白虎君相互道了别，各自回驻地去了。
昭月的下一个任务是在两个月后，有着充足偷懒时间的她，便和临音一道回了北境。
“之前就听说你将涓城治理得繁荣昌盛，为北境之最，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
坐在浣水边的亭子里，将脚伸到外边划水，昭月还是第一次看到，人族小伙大大方方的向妖族姑娘表明爱意，大爷大娘为了几根莲藕敢跟妖贩讨价还价，争得有来有回。
“不过是他们自己争气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没有你大开方便之门，他们也不能相处的这么融洽。”
陪着昭月坐下来，随着她的目光看着对岸熙熙攘攘的“人群”，临音想有一天他们会不会也能过上这种日子。
“明天又有一批民众乔迁新居，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昭月疑惑反问，“这种小事你也要亲自到场的吗？”
看来他这个北境军主帅也挺清闲的。
“你呀”临音直接戳了戳昭月的脑门一下，“我才没你想的那么闲。”
“我这不是怕你在我这里无聊，想带你去走走看看嘛，还成我的不是了。”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
昭月一边揉了揉脑门，一边在心里腹诽临音明明是自己想去玩儿，还偏要拉上她。
“新居附近有个很大的集市，里面可是有很多新奇玩意儿，怎么样，去不去？”
其实不是很想去......
但昭月还是露出了一个傻笑，“嘿嘿，去去去~”
......
今天到明天，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换了常服，临音就带着昭月出发了。
顺便给他手底下的将领们调了休，让他们分批出去玩个半天。
昭月原以为临音是体谅下属，等到了集市上，才发现他完全就是怕将领们非要跟着保护他，扫了他的兴致。
什么去看乔迁新居的民众满不满意也是骗人的。
他也就去喝了一杯酒，然后就拉着她赶紧走了。
无论妖民们如何热情挽留都没用的那种。
看他比小孩子过年还要兴奋，昭月要不是知道他出来之前还处理了几个公务，真的要怀疑他在玩忽职守。
“哎，阿鱼，你来看。”
把昭月引到一个买首饰的小摊前，临音看到那些亮晶晶的发簪时，比旁边的几个姑娘挑得还要投入，“这个好漂亮。”
“好看是好看，但真没必要买”与其花灵石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多睡觉修炼。
“好看就行了，给我包起来。”
嗯？临音买这些姑娘家的玩儿意干嘛？
昭月双手一抱，退到一边旁观，“你要是送给别人的也就罢了，可别送给我啊。”
“你知道的，我用不着这些东西。”
听她这么一说，摊主不乐意了，“哎哟，姑娘，这送东西，讲究的是心意，怎么谈得上用得着，用不着呢。”
昭月面无波澜，内心大放厥词，放屁，你就是想赚我灵石！
“您看这位公子挑的如此用心，你怎么好意思拒绝。”
临音随口接道，“不怪她，我刚才惹她生气了。”
“噢，原来是这样”摊主一脸的坏笑，“没事没事，两个人相处哪有不吵架的，我跟我媳妇儿还经常吵呢，感情却是越来越好。”
“要不公子再挑几样给姑娘赔罪？我这儿还有些几款别致精美的首饰，你再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我便宜卖给你~”
“好，给我看看吧。”
昭月一脸震惊......说实话她有点吓到了。
被这些花里胡哨，一点品味也没有，看起来就是某个不入流的作坊批发出来，却被强行别致精美的首饰吓到了。
“就是就是，你看人家”旁边一对置气的小情侣听了大为赞同，其中的女子赶紧拉拉自家情郎的衣袖。
情郎也十分宠她，“好好好，你要哪个，我给你买行了吧~”
“你对我真好~”女子立刻不生气了。
然后看着昭月，柔声问，“姑娘，那个淡青色的玉佩你们要么？”
“不要的话，可不可以让我们先看看呀。”
昭月：额......不是，他在看，你问我干嘛？
于是她也拉了拉临音的袖子，“哎，让让人家”与这对情侣换了换位子。
换完还听情侣中的男子连着道了好几声谢，看临音的眼神，都充满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里人好多，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看吧”昭月感觉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了。
她要是把这些簪子插头上，精精他们看到定会当场笑抽过去。
“好，哎...等等”临走了，临音又挑了一对子紫拉吧唧的耳环，“这个也不错，也给我包起来。”
摊主笑得恨不得嘴角咧到后脑勺，“好勒~”
付完灵石，从首饰摊走出来没几步，临音又被一家香飘十里的糕点店吸引了。
“阿鱼，我们去吃那个吧。”
“我不饿。”
“可是我想吃。”
临音的反驳并无半点强硬，软软的，听起来好生委屈，就好像饿了几百年的死鬼，马上就要去投胎了，唯一的奢求就是吃顿饱饭。
“去吧去吧，就当是陪我去看看。”
又仿佛被关了几千年的犯人，临到头了，就只有出来看看这个美丽世界的愿望。
“......好吧”昭月莫名就心软了。
但进去没一会儿，她就为自己的心软付出了代价。
因为临音根本不是想吃东西。
而是想，“老板，我可以自己学着做吗？”
哒！哒！哒！
昭月猛的后退三步。
有了当场和临音绝交的冲动！
一直以来，他都有个梦想，就是成为食神。
随便用个什么食材，就能做出让人惊艳不已的吃食，靠做菜就能征服妖魔鬼怪的那种。
可惜......
回忆起跟临音在明泽宫的那几百年，昭月只能说，临音有多上进，他的厨艺就有多烂。
就是烂到，天狱里最穷凶极恶的囚犯吃过都会流着泪说，“我招了！我都招！”
负责任的讲，她之所以对美食没什么兴趣，最主要的原因，其实不是因为她不需要。
而是临音那些年，亲手制作的美食大赏，折磨得她对吃食丧失了最朴素的欲望。
“这......不太好吧，毕竟这糕点的配方，是小人祖传，不好外传的”万幸在临音提出想学做糕点之后，店家不太愿意。
呼~
还好还好，昭月不禁松了一口气。
正当她准备劝临音不要这么为难人店家的时候，他突然来了句，“五百灵石一道点心。”
店老板立马一拍桌子，“瞧您说的什么话！”
“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嘛，小人可是一直奉行助人为快乐之本的！”
“来来来，六子，立马给这位帅气又尊贵的客官找个雅间，让周师傅过去。”
说完转头，胸有成竹地捶捶自己的胸口，“我保证，今天一定教会您！想学多少道点心都可以！！”
“那要是今天学不会呢？”昭月问。
店老板顿时卡住。
临音很是认真温柔地看着昭月笑，“无妨，我们明天再过来。”
“......”昭月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
待临音当场付完五千灵石，店老板感动得差点跪下来叫爹。
接下来，临音就在周师傅的指导下，无视昭月头晕眼花，要回去睡觉的请求，开始认真，愉悦，又谦虚的展现他在厨艺方面的天份。
这份天份具体表现在——
“哎呀，多了多了，只加半斤水就好。”
“你用手和面啊，你一直拿棒槌戳它干嘛。”
“不是，我说的是油，油，油！”
“你一个劲加肥肉干嘛。”
“你这像石头一样的东西也能叫香酥饼？”
周师傅说完丢了一块出去，刚好打到窗台上的猫——
“喵！”猫直接被打得昏死过去。
欲哭无泪，只有微笑的周师傅，“呵~”
“周师傅，您继续吧，我一定会认真学的”临音有礼有节，眼神坚定，毫不气馁。
周师傅：......
昭月：......
又过了两个时辰，真的给看困的昭月，终于等到临音的点心，再再再再一次上灶。
虽然是在浪费了十斤半成品，糕点店后院养的鸡都被噎过去八只，看门狗一见加的餐是临音做失败的点心就连连夹着尾巴哀嚎之后。
“啊——”同样困了的还有忙了一天还不能打烊的店老板，哈欠都打了好几圈。
以及一大群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临音的糕点师和自信心爆棚的学徒。
“公子......要不，您明天再来？”店老板耷拉着眼皮，满心都是“他娘的，这年头的灵石真难挣！”
昭月赶紧附和，“是呀是呀~”
“是啊是啊”糕点师、学徒们也赶紧附和。
精神饱满的临音盯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头都没抬一下，“不用，我不累~”
集体的沉默中，店老板第二十八次看向昭月。
昭月用眼神告诉店老板自己也无能为力。
“唉......”正当店老板自认倒霉，准备退点灵石的时候——
“嘭！”炉子连同蒸笼与锅一起炸了。
防御屏障立起。
“啊！”虽说昭月护得及时，但大家的瞌睡还是都被吓醒了。
同时被吓醒的，还有整条街的人、狗、鸡、猫、妖。
“汪！汪！汪！”
“呜喵——”
“喔喔喔——”
“怎么回事？！”
“这是地震了吗？”
“好像是陈家点心。”
“不会是遭劫了吧？”
“老子在此，哪个龟孙子敢打劫？！”
“走，一起去看看。”
“好”
“走！”
“真要是打劫的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奶奶的，是哪个王八蛋大晚上的不睡觉！”
......
“这......”临音戳了戳粘在铁锅碎片上的半块面团，“好像也不是不能吃。”
“吃个屁，还不走！”
嘈杂且越来越近的人声狗声妖声中，昭月丢下一把上品灵石，强拉着被炸了一身糊糊但依旧恋恋不舍的临音瞬行出了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