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院里,时至亥时,灯火通明。
王德义背着手焦急地在堂屋里走来走去,妻子坐在一边哭哭啼啼,妻妹李芳红着眼安慰妻子。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哭能把她们哭回来吗?!”
“早告诉你不要让她们出去玩儿!你偏不听!”
王夫人抽抽搭搭地抹泪,“我怎么知道会这样,两个孩子天天关在家里闷闷不乐,你一走,她们就缠着我说要出去玩儿,我......”
“你就放她们出去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德义指着妻子破口大骂,“成天就知道涂脂抹粉、争风吃醋,看看女儿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面瞎跑!”
“女儿是我一个人的吗?你没一天到晚往外面瞎跑?!你什么也不管,就知道做生意!”
王德义一个巴掌打过去,“臭娘们,老子不做生意,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姐夫!”李芳赶紧拉住王德义,“姐姐也是心急,你别骂她了。”
“你别拉他,让他打!”
“打死我正好把外面的狐狸精接回家,反正他看我们娘俩早就不顺眼了,可怜我女儿现在生死未卜啊,呜呜呜...我的婉儿啊......”
王德义气的心口疼,“你看看她说的什么话,女儿是我的,我能不心疼?可你看看她,除了哭,还会什么!”
“哇呜呜呜呜呜呜......”王夫人哭得越发大声,就差坐地上撒泼打滚了。
一个仆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三个人骂上不吵了,“快说!”
仆从,“浣水附近都,都没有找到。”
“嘭!”仆从随即挨了王德义一记窝心脚。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两个大活人都找不到?!”
仆从滚了几圈,又赶紧爬起来跪好,从怀里拿出一只绣鞋,“可...可我们在浣水对岸的林子里发现了这个。”
看到绣鞋上的灰色粉末,王德义脸色一白,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里。
王夫人用绣帕抹了抹眼泪,不明所以地拿过绣鞋......
“这是婉儿的!老爷我认得,这一定是婉儿的!”
“我知道是婉儿的”王德义有气无力地看了看妻子,问仆从,“跟着小姐们的婆子呢?”
王夫人,“对,王婆子呢?把她抓回来打死!”
仆从胆战心惊地埋着头,“王婆子知道弄丢了两位小姐,罪无可恕,逃...逃跑的时候摔下山崖死了。”
“哼,真是便宜她了!”王夫人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李芳看着一脸死灰的王德义,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强忍着悲痛问,“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仆从仔细思索......突然就想起来,“我们还在发现绣鞋的地方,看到一些死蛾子。”
王德义一听,心顿时凉到了底。
挥了挥手,就让仆从下去,“下去吧,去通知其他人,不用找了。”
王夫人立马炸了,冲过去指着王德义的鼻子骂,“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救女儿了是不是?!好啊,我就知道,你一直等着给狐狸精腾位置!”
“那你就把老娘一起杀了!把我杀了啊!”
王德义白了王夫人一眼,一把推开她。
王夫人被推倒,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狼心狗肺的老东西,呜呜呜......老娘真是瞎了眼......”
“要死就赶紧去死”王德义面无表情地说。
王夫人顿住。
“姐夫你说什么呢!”李芳觉得王德义不是那个意思,可这话也太伤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啊!”
想办法?行尸走肉地向外走去,王德义挥了挥手,让满院子的仆从下去,“这事儿没有办法。”
桃山一族,他惹不起,也不敢惹。
......
满是灰色蛾子的房间里,王婉儿在一阵阵痒感中醒来。
刚想挠挠后背,听见耳边有陌生男人说话,当即吓的不敢睁眼。
魔偶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蛾人”,并没有发现密集的蛾子下,王婉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大户人家养出来的猪就是不一样。”
蛊男,“可惜另外一只挣扎得厉害,还踩死了我好几只宝贝。”
“害,你不是当场就替它们报了仇吗?”想起那个姑娘临死前的惨状,魔偶到现在都还有点......兴奋。
他...他们说的是阿真?阿真...阿真死了?!
表妹,表妹她死了......不,她不能哭,不能哭!不能让他们发现她醒了。
极致的恐惧瞬间盖过遍布全身的痒感,王婉儿宛如尸体一般,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哼,要不是为了给你留一副好皮,我会让她死得更惨,那才够给我的宝贝偿命。”
蛊男摸摸手背上的灰色大蛾,像对待心上人一样温柔,“心肝儿,你说是不是?”
灰色大蛾扑了扑翅膀,似乎在回应主人。
“是是是,那些猪怎么能跟你的宝贝儿子比,她们连你儿子的一根触须都比不上。”
魔偶敷衍奉承一番,然后躬身,双手一致向外,“大哥,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急什么,反正是他求我们,多等一会儿怎么了。”
蛊男轻轻把灰色大蛾放在王婉儿额头上,看着它肥大的腰腹慢慢随着吸吮起伏,才心满意足地关上门出去。
等了很久。
等到额头的吸吮,让王婉儿疼得直冒冷汗,她才敢睁开眼睛。
一把抓下额头上的灰色大蛾扔地上,捂着嘴,忍着恶心猛踩几脚......
“呼,呼......”踩到灰色大蛾面目全非,死得不能再死,王婉儿再敢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低眼看自己身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哪里有什么好看的蝴蝶,密密麻麻爬满她全身的,都是恶心至极的蛾子。
她的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就算能出去,她的名节也全毁了。
不!名节哪有活着重要?!
对!她要活着!
她要活着!
强大的求生欲让王婉儿鼓起勇气,将身上的蛾子清理了个干净......
“不好!”蛊男心有所感,赶紧折回。
“哎哎哎,首领还在等我们!”
魔偶叫也叫不住,只得摇摇头,跟着跑回去。
“咣啷,噗”开锁推开房门,蛊男当场气得吐血。
双手颤抖地捧起被捏死的蛾子,痛不欲生的哀嚎,“我的儿子啊......”
随后赶来的魔偶亦为之一振,立刻查看周围,“她跑不了多远,分头追!”
“对!我要抓住她!每天割她一片肉!”
“呜——”蛊男发出一声鬼魅般的长吼,各种毒虫立即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门口。
叽里咕噜一阵后,毒虫铺天盖地向四周涌去。
“你们在哪儿?还不滚过来!”一道愤怒的男声传来。
魔偶心中大叫不好,“首领发怒了,我们得赶紧过去。”
“不行!我要先把那只猪抓回来!”蛊男气得双眼喷火,他要让王婉儿生不如死!
魔偶一把拉过蛊男往首领所在的地方跑,“那么多毒虫,她跑不了的,我们再不去就真死定了。”
“呕......”埋在无数蛾子尸体下的女子泛呕地爬出来。
满身涂满绿色液体的王婉儿,惊魂未定的歇了一会儿,赶紧手脚并用地爬出去。
刚才只差一点儿,他们就发现她了。
幸好她聪明,用那些虫子的浆液涂抹全身,掩盖了自己的气味。
可......不知道对这些毒虫管不管用。
望着黑压压、嗡嗡响的树林,王婉儿有些绝望。
但没有迟疑多久,她又咬咬牙,干脆往枝叶比较茂盛的一边跑。
她家住在桃山南面的涓城里,日照充足,就算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往这个方向跑,获救的希望也最大。
跑的过程中,王婉儿停下来摘了几片很大的叶子,用藤蔓缠在腰上和胸上,勉勉强强遮住了重点部位。
白嫩嫩的皮肤全是被树枝野草挂出、划出的血痕,脚底也被扎得鲜血淋漓,可她不敢停,不敢去想有多疼......
寅时二刻,王家大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一直没睡的王德义手忙脚乱地冲到外院,“快,快开门!”
“好”管家听从吩咐,拉开门闩。
王德义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拉开的门扇。
一面跟自己说不要抱任何希望,一面又祈祷门外的是自己的女儿。
“......”看到彼此的一瞬间,父女俩泪落如珠。
“哎哟!”管家赶紧遮住眼睛背过身。
王德义立马脱了外衣给女儿裹上,“什么都别说了,先回房去。”
“呜呜呜......我真是瞎了眼了,那个王八蛋年轻的时候要啥没啥,要不是我娘家帮忙,他怎么会有今天......”
东跨院内,王夫人一边哭一边骂王德义如何如何没良心。
李芳比她要冷静一些,只是心里也很埋怨王德义不去救两个孩子,“现在赶紧想办法让姐夫回心转意才是,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还能想什么办法?!老东西铁了心不去救两个孩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呜呜呜...我可怜的女儿啊......”
“夫人夫人,大小姐回来了!”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一路小跑进了院子。
王夫人立马收住眼泪,“你,你说什么?”
大丫鬟喘匀了气,指着外面,“就在刚才,大小姐回来了,老爷,老爷让夫人赶紧去看看。”
王夫人一溜烟地就蹿了出去。
大丫鬟正要跟上,被李芳一把拉住,“那表小姐呢?!没有表小姐的消息吗?!”
大丫鬟对上李芳包含期望的眼神......默默摇了摇头,赶紧追上王夫人。
火急火燎的到了西跨院,王夫人一推开女儿闺房的门,就看见屏风后的人影进入了浴桶。
大丫鬟识趣的向里面的婢女招招手,让她们出来,再关上门守在外面。
“娘......”
“女...女儿?”王夫人不敢相信地看着女儿,只见王婉儿身上布满伤痕,没有一块好皮,“你,你怎么伤成这样了....呜呜呜......”
母女抱头痛哭了一会儿,王夫人随即给王婉儿擦洗,每洗掉一块脏污,心疼得跟针扎一样,不停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切都会好的,日后要是有人敢嚼舌根,老娘扒了她舌头。”
“娘,我没有”知道王夫人是误会自己被污了清白,王婉儿委屈巴巴的解释。
王夫人只当是王婉儿羞于承认,连忙改口,“是是是,我们婉儿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
连换了二三十桶水,王婉儿总算完全洗掉了身上的脏东西。
换了干净的衣服,去正堂见王德义。
长廊上,王夫人握着王婉儿的手,不停的安慰,“女儿你别怕,一切有娘在。”
然后拿出一副绝不让步的姿态,将女儿护在身后,进了正堂。
“老东西,如今女儿安全回来了,我也不和你计较那么多了,我...”
王婉儿从王夫人身后出来,施施然行了一礼,“爹,姨母。”
“你...坐吧”王德义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夫人冷哼着拉过女儿坐到一边。
气氛陷入僵持。
王婉儿看了看三位长辈,声音柔柔的开口,“爹放心,我上了药,已无大碍。”
“嗯”王德义默默点头,开始脑补女儿可能已经被......不然她怎么能回来。
李芳红着眼,慌乱地卷着手帕,“婉儿啊,你回来了,那你妹妹呢?你们是不是逃回来的时候走散了啊?”
她想没了清白也不要紧,只要人活着总是好的。
“姨母,阿真她......死了”王婉儿说的很轻,仿佛这样,李芳就不会太难过。
“呵”李芳笑出眼泪来,“怎么会呢,你都可以逃回来,我的阿真也可以啊,她没有死,你骗我的对不对?”
李芳觉得阿真一定害怕了才不敢回来,或者是怕她骂,可她怎么会骂她的宝贝女儿呢?
只要阿真回来,其他的李芳都无所谓。
什么名节、相貌、地位,她统统不在乎了!
王婉儿的眼泪巴拉巴拉的往下掉,“我,我也希望是假的,可我听那两个妖怪说......说阿真死的很惨。”
李芳倒抽一口气......晕死过去。
“快!快拿药!”王家夫妇赶紧扑上去,一个扶住李芳,一个掐人中。
大丫鬟随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的药,放进李芳嘴里,再给她灌点水。
过了一刻多,李芳才缓过来。
却一声也不吭。
“妹妹,咱们都是当娘的,你要是想哭,就尽管哭”王夫人眼里的泪水就没干过,阿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如何不难过。
李芳看了看王夫人,异常平静地抹了抹眼泪,自个儿坐正了,“婉儿,你继续说。”
“这......”王婉儿看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李芳,犹豫要不要继续说。
“没事,你说吧,姨母受得住”李芳攥紧绣帕坐定。
王德义看着王婉儿点了点头。
王夫人的脸色有些难堪,如果说出来,今夜过后,女儿的名声就会一落千丈......但最后,她还是没有阻拦王婉儿。
王婉儿坐下,稳了稳心神,“今天我们在浣水下游......”
听完王婉儿详尽的描述,三位长辈皆静默不语。
良久,李芳站起来,走到正堂中央,给王德义跪下。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王德义连忙扶起李芳。
李芳却固执地跪着,“姐夫不答应给阿真报仇,我就跪死在这里。”
王德义为难地顿住,“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桃山一族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桃山一族?莫非爹爹...知道什么?”王婉儿立即反应过来,王德义平日对她们的嘱咐。
似乎是早有防备......而且,爹爹好像很怕桃山一族。
“老家伙,我不管什么桃山不桃山的,我只知道,如果你再不出手,我们全家都会死!”
王德义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王夫人,臭娘们是想让他以卵击石吗?
“你没听女儿说嘛,那两个妖怪只是暂时离开了,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迟早也会找过来,不是吗?!”
“难道我们要等着被杀吗?!”
“你年轻时候追我的胆气哪儿去了?!”
“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最坏的结局不过一家人死在一起!”
“咱们家也是涓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有等着挨揍不还手的道理!”
王夫人几句话吼下来,震得王德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慢慢的,他眼中升起了异样的光。
一把拉起李芳,王德义的神色霎时间变得无比坚定,“夫人说的对。”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