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凌悦依约晃晃悠悠迷迷瞪瞪地敲响了君清莞院子的门，君清莞带她一起练过剑，便给她讲解阵法、符咒、医药……凡是要考的且凌悦不会的，她都教，一直到日落西山，凌悦才带着一脑袋刚被理顺又要纠缠得难舍难分的理论知识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弟子舍去。

　　如此约莫半月，其他宗门家族来进修的金丹弟子入了山。

　　凌悦总算逮到个机会能躲懒，自然是生拉硬拽着君清莞去瞧这个三年一度的热闹。

　　君清莞不想去。

　　这些各家的青年才俊、不世之才，在后来的一百年中，陆陆续续全与檀樱纠缠不清，叛逃去了魔域。

　　她那时未曾结丹，没有与他们在一处修习，与他们更是不熟识，只从旁人的口中听到的事情中隐约了解了这些人的性情，但转念一想，她该去看看才是，至少认一认人。

　　想到这儿，君清莞收剑入鞘，任由凌悦捏了净身咒丢在她身上。

　　“走吧，去看看。”

　　凌悦精神一振，随即笑得明媚，对她来说，只要不学习不修炼怎么都是好的，何况是去瞧乐子。

　　不过看君清莞抬脚就要出门，她又有些迟疑道。

　　“君姐姐，你不换一身衣裙吗？”

　　“嗯？”

　　君清莞上下扫视一眼，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得体的，微微侧过头，有些不解。

　　她着的是上清宗的宗服，上清宗宗服以蓝色为主，女弟子的裙和男弟子的袍都是便于行动的窄袖束腰，不过各等级弟子有所不同，从杂役弟子到长老宗主由深入浅，分别为黛蓝、藏蓝、蔚蓝、碧蓝和靛蓝，内门弟子往上左胸膛前还有以银色丝线绣成的仙鹤。

　　凌悦也上下打量一遍道。

　　“其实不换也没有关系啦，姐姐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便是披麻袋在身上都是好看的……我们快去瞧瞧吧，不然一会儿他们要结束了。”

　　这话是有些夸张了的，但君清莞确实生得一副好相貌，仙门有好事的修士号称百晓生，给各宗门氏族有名的男修女修综合家世、相貌和天资修为排了名，君清莞便在前三之列，凌悦也在第六。

　　不过若单论容貌，前几名已经完全是神仙打架，都是极美的，不过美得各有风姿，前后参差是家世与天资修为的差异罢了。

　　——如今君清莞结丹成功，想来排名又要有变了。

　　凌悦把这话题含糊着过了，推着君清莞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

　　“我大哥也要来鹤归山修行了，他听说了你受伤，也说要来看看你。”

　　“嗯。”

　　“不知道这次大哥来会给我带什么，我好久没吃到兖州的小吃了。”

　　“口腹之欲有碍修行，当克制。”

　　“我知道的，可就我这样的资质，再是克制也修不出个什么……还不如放开了让自己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君清莞步伐一顿，耳边响起的是几十年以后凌悦选择灵祭之前说的最后一番话。

　　她说，君姐姐，若是从前我没有懈怠好好修行，是不是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只会拖累大哥？我自少时困于资质，自暴自弃，一直在家族和父兄的庇护下长到现在，现下父亲陨落，大哥和家族皆处于危难，我却做不了什么，当真是个无用之人，此生我所能做的唯一一件有用的事唯此而已。

　　她又说，君姐姐，待我去后，大哥身侧再无至亲，他也不会照顾自己，阿悦还请你能看顾他一二，莫叫他太过伤怀……

　　君清莞转身看着凌悦，她不能告诉凌悦未来之事，更不知如何能叫她不再因资质自苦，一时无言。

　　“……君姐姐？”

　　“阿悦不该妄自菲薄，天赐之资各有参差，可仙缘浅薄如外门的杂役尚且每日汲汲营营，你只是灵脉细弱，只待结了丹经了雷劫自然能拓宽强健，若是破丹成婴重塑躯体，就可与寻常修士无异，你的资质并不差，若是潜心修行自可有一番成就。”

　　“我当真能变得厉害吗？”

　　凌悦垂着眸，她幼时听到的看到的只有或是善意或是嘲讽的唏嘘，就连父亲也偶尔看着她忽然叹息，那时她就知道，父亲虽然爱惜她，却也是不对她抱有希望和期盼的。

　　她也不是没想过拼力修行证明给他们看，可结果就是狂躁的灵力将灵脉挤爆，那一次她几乎没了半条命，休养了整整一年才好，甚至父亲都起了此生不让她修行的念头，而后拗不过才又将她送到了鹤归山。

　　君清莞点头道。

　　“能，上界仙人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可最初不也是从小小练气、筑基修士，他们也并非个个是天纵之资，何况修行本就是夺天地之造化，若因天资便屈服了，才是真的懦弱无能之辈。”

　　“君姐姐说的是，那我便努力努力吧！”

　　君清莞自然瞧得出凌悦仅是一时的振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改变自然也不是她一番言论可以的，况且世事繁华迷人眼，修行却清苦，她从前也是无法沉心的，若叫凌悦当真一心修行，只怕还得有个类似几十年后的契机破釜沉舟才好。

　　“要一直努力才行。”

　　“那君姐姐可要帮我。”

　　“自然。”

　　君清莞和凌悦继续往剑壁去。

　　剑壁在鹤归山后，乃是千年前飞升了的剑仙留下的，剑壁归两宗两氏共有，上清宗因占地势之便，于此办学，每十年各宗族择优秀的金丹弟子进入鹤归山进修，为期三年。

　　鹤归山初时只供弟子了悟剑道，后来引入医、符、阵、器四道，由两宗两氏中的长老共同镇守，其中又以上清宗为长老为主。

　　各宗族弟子入山第一项就是拜剑壁，君清莞和凌悦到时所有来的弟子都已经列队完毕了，而君无涯立在最前，数位长老依次站在他身后约莫三尺的左右两侧。

　　来围观的女弟子不少，也有寥寥几个男弟子，大多是着藏蓝色衣衫的外门弟子，君清莞和凌悦起初站在最后，可还没到开始，就已经变成了最内围。

　　拜剑壁自然是同宗族的弟子一同的，头一个拜的历来都是上清宗，这一次亦不例外，君清则领着九位着蔚蓝色宗服的弟子上前一步，佩剑飘飖浮于身前，少年人清冷的声音伴着灵力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泓熠剑仙在上，晚辈上清宗弟子君清则携同门九人于鹤归山拜谒，还请尊者不吝赐教。”

　　弟子佩剑上的灵光一闪，随即剑壁也与之呼应着发出一道白光将这十人笼罩在内，光芒中众人只觉得什么东西一扫而过莫名让人心头一颤，而后光芒散去，那种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君无涯立在最前略一颔首道。

　　“善。”

　　君清则等一众弟子收剑再拜，而后回了原来的位置。

　　第二个拜剑壁的是凌氏，领队的凌锐，他身后是一个女弟子，面上有一道约一指长的暗色伤疤，气质幽深冷寂，像是黑暗里潜伏着随时会扑上来将敌人撕碎的狼。

　　一眼看过去，凌氏的队伍里除了凌锐就数她最吸引人的目光，君清莞目光落在她身上，凌悦就主动开口了。

　　“那是我旁支的一位族姐，闺名唤作凌风，她爹娘镇守的城池有邪修作乱，为了保护城中百姓，两位前辈不幸陨落，那时候她才四岁，脸上的疤痕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凌氏的十个弟子拜过，同样白光笼罩又很快散去。

　　第三个是浮明宗，带队的是宗主之子傅恒，同样是十人，白光过后并无异象。

　　只是到了顾氏拜剑壁的时候，剑壁的光芒却久久不散，甚至天空雷声轰鸣快速聚集起暗红的雷云，剑壁前的弟子都骚动起来。

　　凌悦心中惴惴，往君清莞身后躲了躲。

　　“君姐姐，这是……”

　　“有妖邪现世了。”

　　君清莞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白光笼罩的范围，她不知道在她经历过的那一次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异象，但……

　　她抿了抿唇，握紧了手中的剑。

　　雷声沉闷，终于一抹亮色撕裂暗沉从中间狠劈下来，一位着黑色长裙的长老已经一道剑光将雷拦住了。

　　——但也就那一瞬。

　　诛妖邪的雷比之寻常雷劫的力量要强上数倍，剑光被越削越薄，那长老正准备再出剑，却被旁边人拦住了。

　　“岁寒！里面是我顾氏后辈！”

　　“秀薇道友错了，里面是妖邪，泓熠剑仙和天道可不会错判！”

　　顾秀薇急着救人，没心思和傅岁寒辩论，当即就要再出手，可被傅岁寒打岔这一会儿，剑光已经全然被磨尽，雷光眼看就要劈中白光笼罩着的顾氏弟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什么东西被抛出来撞上雷光，还未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就在雷光下变成了一团黑色烟雾被落下来的第二道雷劈散了，随即笼罩着弟子的白光散去，雷声轰鸣，似乎是在审视什么，好一会儿才不甘心的散了，天空又是一片湛蓝。

　　“若是我族中后辈有损，岁寒道友就莫要怪秀薇咄咄逼人！”

　　顾秀薇甩手过去，里面站着的十个弟子都还好好站着，只有为首的女弟子面色发白，握着剑柄的手还微微颤抖着。

　　“汐儿，你可有大碍？”

　　“汐儿并无大碍。”

　　顾秀薇松了口气，又问。

　　“方才是怎么回事？你们身上怎么会有魔修的东西？”

　　顾汐还未开口，身后有个女弟子搭着她的肩冒出头来，顾汐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她也好像没注意到兀自笑得灿烂道。

　　“那是我们从一个恶妖那里得来的，他原本是打算用那个东西攻击我们来着，没来得及，我一剑就把他胳膊斩断了，他死以后这个东西就到了我们手上，我看那东西怪有意思的，就想着研究研究……”

　　说到最后，那女子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