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阿一安静的睡着，季若捏着被角往上提了提，直了腰就那么安静的站在榻前，瞧着阿一睡颜，看不清神色，在这个一眼便能望到头的空间里，季若的身影在此刻显得是那么的孤寂，那么的遥远，他其实从没有看透过他，压在舌尖的问题突然就有些问不出口了。

　　静谧无时，轮转无月，只有那一团赤红滋滋乱窜吞噬着一切，又恍若一层赤红的薄暮四处散开，他又添了一把柴火，火星袅袅，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声音来。

　　他并不记得自个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却是被洞外得雷声吵醒的，便下意识的看了眼季若，季若正神色莫名的凝着洞外，他按了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起身凑近那块东拆西补的木板透过缝瞧着洞外，乌云紫电密布，乌瘴漫了天，狂风在怒吼，黄沙弥漫，沙石狂舞，隐约还能听见人的恐慌声，尖叫声，在这里，不管是什么人都显得尤其渺小，即使你是在强大的仙，魔，还是鬼魅，也只能受着贫饔万镜的限制。

　　贫饔万镜之所以称为贫饔万镜，那是因为它可以根据任何人的念头变化出万般的境地，只要稍不留神，便会陷在幻境里面，醉与过往，沉睡永久。

　　听得季若意味不明的描述着，他侧首回望，眼中不解之意甚浓，季若亦侧首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哼了声：“小绪，贫饔万镜是完全立于三界之外的，它是单独隔空的，不属于世间任何，只要是来了这里的人，就别想再出去。”

　　默了一会又淡淡的收回视线：“置身幻境，过往可及，谁会愿意醒来面对着无际无终的这一片恶劣的贫瘠之地。”

　　季若这两句话说的清淡，但听在他的耳中却不是个滋味，心中不自觉的刺痛一阵，季若与阿一在这待的时间究竟有多长他不知晓，他也从没问过。

　　他顺了顺有些沉重的呼吸，平稳道：“季若，你信我，我会带着你还有阿一离开这里的。”

　　宽慰之意显然却又坚定，季若回望着他，唇间微微上扬，两两无声，气氛就有些含糊朦胧了，明灭不定却又三三两两的嵌了来，这一瞬间他终于能看清他的眼睛，里面是化不开的轻和柔意，且溢出了眼眶一丝一缕的透了出来，揪作一团的轻轻嵌满了他的心。

　　终是他先淡淡的移开了眸，心神已乱，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季若却略过他移步榻前，扶着阿一起身低声询问：“阿一醒了么，身子可有不适？”

　　阿一怯懦懦的，有些迷蒙，眼睛眨巴几下，轻轻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哥哥，阿一想阿娘了。”

　　他能感觉到季若在听到阿一的话时，那一瞬间有些怔愣，季若将人轻轻的拥进怀里，语调愈发的柔了些：“阿一乖，阿娘很忙的，哥哥陪着你好么。”

　　阿一敛着眼，低着头不吱声，水泽汇集，一颗一颗的滴落在季若的手背上，很是灼热，烫得他的心颤了颤。

　　“以前阿一不是吵着闹着要哥哥陪的么，如今哥哥只陪着你，你到还不乐意了么，阿娘实在忙的很，得了空就来看阿一好么。”语调浅浅柔柔的，可却能在这轻柔语调里听出那么一份苍凉。

　　阿一的一只小手紧抓着季若胸前的衣襟，有些抽噎：“阿一喜欢阿娘，也喜欢哥哥。”

　　季若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阿一发丝：“哥哥知晓的。”

　　两人的声音自他耳边拂过，他就那么看着，季若整个身体似有无数触角生拉硬拽着，犹如沼泽，越使劲挣扎陷入的就愈发的快，绝无抽身的可能，他顿时觉得苍白无力，想要带他们离开这个地方的渴望愈发的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阿一又睡了过去，季若坐在他身边时，他正瞅着洞外发着呆，一声低低的叹息入耳，他回过神来，勾了勾唇：“你......”欲出口的一句“你可还好？”被他生生的咽回肚中，换成一句“阿一可好些了？”

　　季若轻点了一下头，低声道：“正睡着。”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伸手去够地上的柴火欲在添一把，洞外的风呼呼刮着，洞口只有一张七漏八缝的木板挡着，御不了寒，委实冷的慌。

　　季若却突然截住他的手，他不明所以的侧首看他，季若轻声说：“你的手......”

　　他笑了笑，抽回手继续去够地上的柴火一边说：“无碍的，阿一能有多大的劲。”

　　季若也跟着笑了笑，他添了好几把柴火，火苗滋滋的乱缥着，散了几缕烟气。

　　两人静静得烤着火，秉承着沉默是金的原则，两人都没有在开口说话，在火光的映衬下，季若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隐晦模糊了，他突然就想要摘下他的面具，且手比脑快，这个念头才堪堪冒出来，他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面具上。

　　季若哪里能想到他会突然如此动作，就在季若怔愣的瞬间他将面具摘了下来。

　　四目相对，对上的是一张三分茫然，七分错愕的脸，可这张脸好看的有些过分了，他暗自赞叹了几句，大约一刻左右，季若伸手拿回了面具，正于面上带，他堪堪截住，问出了压在心头很久的问题：“你……为何一直遮面？”

　　季若看着他，那双眼眸之中倒映着一团赤红，隐约还能在那一团赤红里瞧见他的脸，许久，季若似乎有些无奈：“小绪，这个缘由颇深，若还有一天能出贫饔万镜，那时我便告诉你。”

　　他松了季若的手腕，看了季若一阵，才轻笑一声道：“罢了罢了。”

　　就在他以为两人又得沉默是金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季若浅淡的声音。

　　这事端有些遥远，许多年前历了一趟生死劫，在东篱山浑浑噩噩了数日，命悬一线，被途径的一位妇人所救。

　　妇人家中本就清贫，现下家中平白多了一个人，妇人为了维持家中生计，紧赶慢赶的赶了些绘锦拿到市集去卖，可天有不测风云，谁都不曾想到那日大雨，妇人在归来的途中，被崖上滑落的山石砸中，因此故在了那场大雨中，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儿，阿一。

　　他没想到阿一的身世竟是这般波折难奈，低低一声叹息自唇间溢出：“唉……天意难测。”

　　“那妇人心地善良，不该如此结果的，天罡无常，竟是这般不开眼。”

　　季若吐出这番话的神情飘忽，可他却在他的眼里瞧出了一抹不甘。

　　“季若，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倘若那妇人知晓，你将阿一护的这般好，她也会很欣慰的。”

　　季若自嘲的哼了一声，却并未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