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烟渺的骨子里有一种莫名的执拗,既是她所认定的事,必然是要个有始有终,于是次日,烟渺再次笑嘻嘻的跟在褚渝秋身边周围。
不出声打扰他,却就是在哪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在褚渝秋看不见的地方,李安然挤眉弄眼,传音玉里炸开了锅。
【我就说,这次来的这位小友不一般,这般穷追不舍,师兄也没把她打出去。】
李安然傻乐呵着收了传音玉。
.......
藏书阁,两位弟子鬼鬼祟祟的的缩在角落里,悄声说着什么。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
【你们听说了吗,褚师兄为了合欢宗的那位小友,放火将自己的院子付之一炬,只为哄美人一笑!】
彼时,距离褚渝秋痛殴李安然,还有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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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渺离褚渝秋不算很近,但是是唯一一个敢在褚渝秋黑着脸的时候还敢看他的。
于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褚渝秋额心隐忍的跳了跳,二话不说直冲某处而去,出于好奇心,烟渺跟在他身后,看完了全程。
在褚渝秋将人拖到比武台的时候,烟渺听了一耳朵,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被褚渝秋冷冷的瞪了一眼。
一直到褚渝秋下了比武台,烟渺还在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
“你们凌云京的弟子可真有意思。”烟渺笑的有些喘不过气:“你的这些师兄弟,可是比我还敢想啊。”
褚渝秋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原来同门这么不着调,什么话也敢说,一时间倒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烟渺,只是脸色更黑了,收剑入鞘的动作发出声响,“啪“的一声,惊的周围弟子下意识身体一跳,后又委委屈屈的压了下来。
烟渺弯眼,笑意浓郁,刻意放柔的声音转了一转,听起来小意温柔:“不过是说错了几句话而已。”
还没等旁人开口,烟渺便兀自补齐了后面那一句话:“毕竟,是我在追求你。”
满堂寂静。
偌大的比武台,往常最是热闹,输了的叫骂声,切磋的交流声没有一刻停下来过,最热闹的时候说话都得带上灵气才能顺利传入耳朵。
烟渺这一句话,倒是比任何灵力都要来的有效。
褚渝秋愕然的睁圆了双眼,眉目间的清冷随着这一句话散了个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难得的茫然无措。
合欢宗素来不缺大胆追求者,褚渝秋平日里听那些长老训话,最常对他说的一句就是,小心合欢宗的人,那些女子惯常在你面前表现的恋慕之情绝无仅有,下一刻又能与别人花圆月下。
于是尽管烟渺往常里也说过些亲密的话,可褚渝秋从未有一刻当真过,在他看来,她今日可以说喜欢这个,明天就可以喜欢那个,“喜欢”这个词太过容易说得出口,便也不那么值钱了。
这一刻,唯独这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烟渺坦荡的话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的一清二楚。
这个被念的有些轻浮的词从她口中再次说出来,让人恍惚有种它变得不同寻常起来的错觉。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前就算烟渺再说一百遍一千遍,褚渝秋也不会对它有任何波澜,可如今这次却不一样了。
向来冷静自持,心性过人,一双眼似乎都藏了无数道剑意的褚渝秋,这一瞬间,听到了胸腔让人心慌的颤动,听到了心跳如擂鼓,声声刻骨。
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不得了的话,烟渺笑了笑,歪着头看他。
修行十九载,有人教他修剑,有人教他问心,可没有人教他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处理。
茫然,无措,都是最真实也最纯粹的反应,这些情绪在瞬间将褚渝秋击垮。
于是褚渝秋狼狈的别开眼,几乎逃窜一样的所以缩地成寸离开了这里。
烟渺这下是真的没想到了,在她的设想里,褚渝秋可能会再次黑着脸骂她不知羞耻,又或者二话不说拔剑就跟她打一架,但绝对不是落荒而逃。
兴许是跑的太急,剑鞘碰到了石头,剑在地上划出一声钝响,褚渝秋的身形顿了顿,头也不回的越跑越快。
今天的收获倒是不小,烟渺勾着唇,心情颇好的朝着还在发怔的众凌云京弟子挥了挥手,慢悠悠的踱步回去。
当天,凌云京所有的传音玉,半刻未阴。
褚渝秋回了院落,第一件事是给自己的小院下了个禁制,第二件事,便是一刻也不敢停歇的练起了剑。
处理大比的事务也是褚渝秋亲自放人进院子,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练剑上,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无论烟渺如何在凌云京瞎晃荡,也再没见过褚渝秋,只是这么一来院中的灵植都遭了殃。
褚渝秋的剑气本身就带着绞杀的意味,自然是毫不留情的,以致于院落里的花草树木只要稍稍沾上一点,立刻就会像秃了似的,叶落了大半,已经能够铺上两层地了。
不知过了多久,褚渝秋才偶然从前来商讨的弟子口中无意得之,烟渺已经回了合欢宗了,应当是回去准备大比。
褚渝秋只是一如既往的看着手中的心法,垂下的乌黑瞳孔中全神贯注,只是手中的书页搁置半天,直到落叶慢悠悠的落了下来夹在书页中间,书的主人才捏着书角,顺着催促似的清风翻了一页。
十天,二十天,大比如期举行。
木质的院门外,泫金树的叶子落了满地,金灿灿的铺满了地面,大比的时间极早,天边像是画卷一般,一点点卷起了墨染似的乌青的色泽。
潮湿的云雾缭绕之间,一双寡白的手轻轻推开院门,那双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的脉络清晰可见,清瘦的不像是剑修的手。
褚渝秋站在泫金树下,身形挺拔,一身白衣修长笔直,衣摆随着风吹过的方向微微浮动,风扬起了他额前柔软的碎发,露出一双眼眸,些许冰蓝萦绕,眸光平静却又带着点冷然。
恍若一个月前的所有荒唐事从未发生过一样,褚渝秋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袖的褶皱,往着大比的场所而去。
各大宗门都在差不多的时间段赶来,一时间,各种新奇的法器将天穹遮的严严实实。
在一众力求低调但精致的法器中,合欢宗的法器最为奢靡。
画舫红帐垂幔,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芊芊素手轻摇酒盏,画彩九鸾的屏风遮盖了一些人的身影,华贵的美人榻上嵌了东海的明珠,颇为引人视线。
在这样注目的情况下,褚渝秋不可避免的看到了烟渺。
烟渺不知在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眉目舒缓,唇角带笑,没骨头似的靠在一旁的红木柜上,身形纤细若柳,眉眼昳丽如画,眼尾狭长,似乎带着些许勾魂夺魄的意味,一眼望过去便让人觉得艳压群芳,柜上堆满的珠宝竟也不及一分风采。
烟渺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抬头望过来,褚渝秋目光躲闪,视线堪堪从她身上略过,落入一旁其他宗门的人群中。
几乎是挪开视线的下一刻,褚渝秋的身体就僵住了。
他为什么要避开,想到这点,褚渝秋抿了抿唇,再次不经意的望过去,只是方才还在语笑晏晏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周遭嘈杂,天边一抹鱼肚白,逐渐有日光洒落,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落在人群中。
大比场地设在了虚空之中,偌大的空间内四面八方都是汹涌翻腾着的灵气,叫人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
凌云京不愧是干净利落的剑修,说废话的时间也只有其他宗门的三分之一,于是各派弟子的自由活动时间又多了些。
这段时间是各派讨论战术的最佳时间,当然,主要还是针对那三人。
迎着众多打量的目光,褚渝秋冷着一张脸,不耐烦的压了压眉梢,靠在一棵树旁,眼神漫无目的的落在地上。
随即他便听见一声熟悉的浅笑,不轻不重,却十分清晰,那抹胭色的身影就这么堂而皇之走到了他身后,抬手拂去肩上沾染的枯叶,发出细微的声响。
倏地抬眸,褚渝秋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哪怕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褚渝秋也能清楚地闻见那股与其它不同的,甜腻的香,更遑论是这么近的距离。
那股香腻的恼人,分明没有实质,却又将他困在原地,叫他怎么做都不合适。
烟渺从他的身后绕到身前,这次她却没有再去牵他的衣袖,只是抬着下颌,笑意盈盈看着他,轻启朱唇:“怎么,这么久没见都不想我?”
被黑发隐盖住的耳朵,在眼前人说出这一句话时,蓦的耳尖发热,褚渝秋低垂着眼,手指却不自在的抠弄天阙剑鞘上的花纹。
斥责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遭又一遭,翻来覆去的,褚渝秋研读心法剑谱的时候都没这么反反复复过,对着烟渺那双笑盈盈的眼神,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说了数次的话:“不知羞耻。”
烟渺依旧是那副模样,不动怒也不惊讶,反而凑得更近了些,呼吸相缠间,那股甜腻的香气就这么飘入了他的鼻息间。
烟渺弯着眼睛,漂亮又惑人,纤长白皙的手指又捡起一片落在他肩上的落叶,慢吞吞的送到他眼前,问:“真的一点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