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溟山清虚宫内,温道诠、雷疏啸等鸿溟弟子排成五列立于阶下。一位身穿淡黄色道服的玄门老者居中坐于台上,两名蓝衣道童侍立左右。那老者相貌温和,目光深邃,须发白中透亮,一派仙风道骨,正是当今鸿溟掌门广阳真人。
广阳真人听温道诠将灵石失而复得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完,呵呵笑道:“你们可知将灵石还给你们的是何人?”
温道诠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拿不准那狂人是谁。
广阳真人又道:“疏啸,你在西海待了这些年,也不知此人是谁吗?”
雷疏啸思索了一会儿,道:“莫非是栖魔崖的人?”
广阳真人抚须道:“正是栖魔崖蓝崖主!你们能从他手中要回我派镇山灵石实属不易。”
众人一听“蓝夙”两个字,皆是一惊。温道诠更是为自己那日出言不逊而后怕。
广阳真人道:“你们也不用害怕,蓝崖主一代魔神,是不屑抢夺别派之物的。他也不会对你们一众晚辈滥杀无辜。”
温道诠委屈道:“弟子当时一心想夺回灵石,哪里还顾及对方是谁!”
广阳真人道:“为难你了道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温道诠点了点头,道:“好些了,有劳师父挂心了。”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道:“雨花宫弟子方怡请见广阳真人!”
方怡是云舒的大弟子。那日她同几名雨花宫门人将师父稳定住后并没有回雨花宫,而是留在了鸿溟山。一是想当面向广阳真人道歉,二是云舒脉息大乱,虽然暂时被她们稳定住了,也随时有再次走火入魔的可能。于是经温道诠同意,她们便暂时留在鸿溟。
温道诠道:“师父,那日云舒大闹图星阁,弟子没放她们师徒离开,只等师父出关后发落。”
广阳真人道:“云舒也是为情所困才误入迷途。鸿溟与雨花宫渊源颇深,如此做大可不必。让她进来吧。”
只见方怡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相貌端庄,身穿淡黄色罗衫。走进大殿后,方怡向广阳真人拜道:“弟子方怡见过广阳真人!”
广阳真人微微笑道:“不必拘礼,起来说话。”
方怡起身后,面带愧色道:“家师自知给贵派惹了大麻烦,知今日真人出关特差弟子来向真人赔罪!”
温道诠道:“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却派一个小丫头来受过,亏她还是一派掌门!”
方怡脸色一红,没有说话。
广阳真人道:“你师父的伤可好些了?”
方怡轻轻点了点头,道:“多谢真人挂念,我师父她,她的伤好些了。”
温道诠道:“好些了就该自己来给我师父说个明白,派个徒弟来算什么!”
雷疏啸道:“兴许云宫主确有不便,师兄何必纠结是不是她亲自来赔罪。”
温道诠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真心悔过就该亲自来登门谢罪!”
广阳真人此时注意到方怡脸色有些不对劲,便问道:“方怡,你师父到底怎么了?”
方怡瞬间眼中含泪,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道:“我师父她已真气将尽,她不让我告诉真人。她怕真人会出手救她而损耗自己的真元!”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原来云舒被心魔所控,早已走火入魔多次,真元也大为减损。那日在图星阁走火入魔后真元便开始消散。恢复清醒后,她自知自己一错再错,几乎将雨花宫拖入绝地。如今又大闹鸿溟,致使鸿溟镇山灵石丢失。追悔莫及之余,云舒叮嘱方怡代自己向广阳真人请罪。
广阳真人道:“你师父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温道诠忙道:“师父,弟子将云宫主师徒安排在‘紫云山房’。”
广阳真人点了点头,便由温道诠、方怡等人带路来到鸿溟客舍紫云山房。众人走进云舒养伤的房间,只见屋内有一个藕色纱帐。纱帐中坐着一个老妇人,几名雨花宫弟子围在她周围。那老妇人佝偻着身子,满头白发,眉毛稀疏苍白,目光浑浊呆滞,肌肤也松弛下垂,此人正是雨花宫宫主云舒。
温道诠等人见云舒短短十余日竟变成这般苍老难认,无不惊愕。
云舒缓缓抬头,看着广阳真人,道:“广阳师兄,本来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方怡那丫头还是说走了嘴!”
广阳真人叹了一口气,道:“云师妹不要怪方怡。你来一趟我鸿溟,我岂有不见之理!”,说完做了个手势示意云舒周围的雨花宫弟子让开一步。
云舒见状,立马意识到广阳真人要为她疗伤,忙道:“广阳师兄,你,云舒罪有应得你不要再耗费自己的真元了!”
温道诠道:“师父,您突破玄关在即可不要轻耗真元迟滞了修行啊!”
广阳真人也不理会他们,走到云舒身后双掌贴向云舒后背,道:“云师妹糊涂,我两派渊源甚深,我又岂能见死不救!”
云舒行动不便只得任由广阳真人为她疗伤,但她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急得哭道:“我给鸿溟惹了这么大麻烦,还要让广阳师兄为我疗伤!我糊涂啊,我糊涂!”
温道诠也急道:“师父,您刚出关可别损耗真元太过!”,广阳真人只微微笑了笑,没有理温道诠。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云舒的气色好了许多,满头的银发中间生出了缕缕青丝,看上去也年轻许多。广阳真人察觉到云舒体内的真元已重新聚拢才收手。
云舒道:“云舒一有罪残躯累及广阳师兄修行,云舒罪莫大焉!”
广阳真人道:“云师妹万事还需看得宽些远些。就是看在方怡她们舍命守护师门的份上,你也要振作起来啊。”
云舒看了一眼方怡,心中更觉愧对宫中弟子,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点了点头。
广阳真人见云舒已无性命之忧,她又挂念着自己的情郎陆剑章,便嘱咐方怡等带她回雨花宫静养。第二日,云舒和方怡等人便拜别广阳真人启程回雨花宫。临行前,方怡特意跟雷疏啸道了个别,感谢他在图星阁就下留情和日前在大殿上为自己说话。雷疏啸则完全没有在意这些,对方怡的道谢多以“不必客气!”回应。
方怡御剑载云舒而行,云舒盘膝坐于剑上闭目养神,半晌不语。
突然云舒睁开双眼,道:“方怡,你恨师父吗?”
方怡被云舒问的一愣,道:“师父何出此言?弟子怎么会恨您呢!”
云舒道:“师父连累了雨花宫,也害得你们东奔西走,四处赔罪,你真的不恨师父?”
方怡摇了摇头,道:“不恨,弟子只恨不能帮师父就回陆先生!不过师父,对陆先生的伤咱们不放弃就是了,可不能再为了给陆先生疗伤在伤及其他人了!”
云舒惨然一笑,道:“那自然是不会了。唉,我与陆先生的情谊,你现在还不懂!等到你有了喜欢的人,便知道其中利害了。”
方怡脸颊一红,道:“弟子可不要喜欢什么人。只帮助师父把雨花宫打理好就行了!”
云舒狡黠一笑,道:“听说你离开鸿溟前特意与雷疏啸道了个别?”
方怡顿感脸颊滚烫,道:“弟子只是感激他曾对咱们师徒手下留情,那日又在大殿上为弟子仗义出言。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云舒见方怡神情慌乱,两腮泛红,呵呵一笑,道:“为师也没说你别有用意,你慌什么!”
方怡心中兀自难平,道:“哦!本来就没别的意思。”
云舒见方怡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禁浮想联翩,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
回到雨花宫云舒对着铜镜注视良久,看着镜中的自己已是苍苍老矣心中无限悲凉。“若是让剑章看到我这个丑样子,他还会喜欢我吗?”云舒心道。
犹豫了一阵之后,云舒拿起了眉笔、花红化起了妆。化好之后,云舒的容貌老则老矣,却别有一番韵味。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道:“就这样了,剑章不会嫌弃我这个样子的!”
方怡见师父化完妆之后依旧很美,忍不住称赞道:“师父,你这么美!”
云舒笑道:“都老太婆了还美呢!”,说完便起身道:“走,你们随为师去一趟玉清精舍。”,方怡等几名近侍弟子都是一愣,玉清精舍是雨花宫历任宫主的静修之地,一般不许其他人踏足。眼下陆剑章一直暂居那里养伤,云舒更是不许人靠近。今日怎的要带她们去那里!
方怡等人随云舒来到玉清精舍。虽然精舍就在雨花宫后山,但这还是方怡她们第一次来这里。只见这里像极了一处农家小院,但修饰却精致的多。门前是一条青苔石径,由古藤围成了一道小门,藤条上缠绕着奇花异卉,绿叶娇翠欲滴。院中碎石铺地,一道山泉从屋后留下,在院中汇成一个水池。池下当有一个温泉,池水飘起一层淡淡白雾。水池另一端通向前面的雨花宫,池水缓缓流出。跨过一座棕木小桥,只见数株紫花玉树排成两列,夹道通向前方一座白玉搭建的屋舍,屋舍窗边屋檐又以黄金包嵌,看上去极为奢华。
方怡等人见陆剑章静静地躺在床上,相貌一如往常。看上去三十来岁年纪,一袭白衣,隆眉高鼻,阔口方面,白皙的皮肤上透着一丝亮光。陆剑章已经这样躺了快三年了,虽生犹死。他生性善良,乐观开朗,对方怡等雨花宫弟子视若己出。此时看着元阳将尽的陆剑章,方怡等人眼中不由得泛起泪花。反倒是云舒显得平静了许多,她坐到床边拉起陆剑章的手道:“我与陆先生相识与西海。当年我率弟子随泛海盟前任盟主秦仲师兄西海平魔,在曜石山一带受了魔头魁刚算计,雨花宫精锐全军覆没。我也负伤在身,是陆先生舍命救两我带出了曜石山。当时他不过是一介云游书生,能将我从魔族眼皮底下将我救出实属不易。”
方怡道:“师父,陆先生当年游历怎么会到了妖魔聚集的曜石山呢?”
云舒道:“当年西海正魔混杂,并不像今日之西海正魔有序。那时魔族还没有占据曜石山,积翠岩上还生活着许多农家。后来曜石山被魔头魁刚占领,那些农家也不知了去向。”方怡等人点了点头,都暗骂魔族无耻占人庄园。
云舒接着道:“后来我感激陆先生救命之恩,伤好之后便邀他到雨花宫做客。他一个游历四方的游子自然愿往。如此便随我来了雨花宫。雨花宫千岩叠翠,山下叶儿湖美景异常,陆先生一来到雨花宫便喜欢上了这里。”,云舒提起往事,脸上流露出一副欣慰的神情。
方怡道:“山上的风景固然美,恐怕陆先生那时也是对师父有意才会留下的吧!”
云舒低头浅笑,道:“你们知道他见多识广,学识渊源。雨花宫的这些景致旁人只是觉得美,他却能将这里的美说的头头是道。他来了之后我才知道咱们雨花宫的美是那么的不同寻常,我与他在一起总也是游不够。后来我便要他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这么些年!”,“后来重整雨花宫,广招门徒也是陆先生帮我筹谋的。”
方怡等人见师父说起她和陆剑章的往事时一脸的幸福,再看如今躺在床上无法醒来的陆剑章,无不心感凄凉。
云舒看了一眼陆剑章,道:“当年我与剑章说笑时便提到,我要要是有一个人先走一步该当如何?”,“我说我是承受不了,如有那一日我绝不苟存于世。剑章却笑着说那倒不必,两人相爱一眼如此,一万年也是如此,只要彼此活在对方心里就足够了。”,云舒说着苦笑一声,道:“他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我是修真半仙之体,走在前面的一定会是他!”
方怡等人见师父说后面一句话是神情有些凄苦,纷纷凑近云舒安慰她。
云舒看着陆剑章道:“可他不知道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有多孤独!”,话音即落,云舒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方怡等人也跟随落泪。
云舒静静地看了陆剑章一会,忽然道:“方怡听命!”,方怡一愣,与几名师姐妹跪下听云舒吩咐。
云舒举起右手,只见她手上幻化出一把七彩长剑。云舒手托长剑,道:“为师已身心倦怠,从此便归隐后山。现将宫主之位传于方怡,你等要尽心辅佐,光大雨花宫门楣。”,“此乃我雨花宫飞雨神剑,非宫主不得持有,方怡上前接剑!”
方怡等人皆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她们没想到云舒会突然传位,方怡更是没想到师父会传位给自己。云舒见她们有些反应不过来,道:“怎么?你们是觉得方怡难当大任?”,其他几名雨花宫弟子都让方怡上去接剑。
方怡辞道:“师父,有您在,方怡怎能接任宫主大位,还请师父收回成命!”
云舒笑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要为师先死?然后你就好接位了?那为师现在就成全自己!”
方怡连忙摇头,慌道:“不,不,弟子不是那个意思。弟子的意思是,总之弟子难当大任!”
云舒当即怒道:“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为师最讨厌婆婆妈妈的了!为师既然要传位于你,你就自然堪当大任!”,说着让方怡走进前来,悄声道:“师父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如不引罪自退,日后雨花宫会麻烦不断。你当这个宫主就没人找咱们麻烦了!”
方怡一听师父竟然作的如此大全,只“啊!”地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方怡不解师父之意,她又回头看了一下众师姐妹。云舒朗声道:“我只是闭关休息一下,你们可愿让方怡暂掌宫主之位?”
其他几名雨花宫弟子纷纷劝道:“请方师姐接位!”
云舒满意地笑道:“方怡,大家都愿意你来当这个宫主,你还犹豫什么?”
方怡心一横,跪地接剑承下雨花宫宫主大位。云舒递剑时连同本门最高修炼秘籍披霞心诀一并交给方怡。
待方怡接过神剑和心诀后,云舒道:“你们先下去吧,为师要单独陪陆先生一会。”
方怡等人称是告退。
就在方怡等人刚要走出屋门时,忽听云舒在背后道:“尔等日后以天下苍生为重,降妖除恶。不必替陆先生和为师报仇。”
方怡心中一沉,慢慢回过头来。只见云舒抱着陆剑章,速化作彩色粉尘飘荡在屋内。方怡压抑着哭声,喊了一声:“师父!”。
彩尘向水流一样飘向屋外。方怡等人紧步跟到屋外,只见那些彩尘与山间烟雾融为一体,化成一片彩色烟霞。
三日后,方怡正式成为雨花宫宫主,并对外宣称云舒退隐闭关,自此不再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