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暗。

　　沐清施法，用风支撑新神行走，原理和提线木偶一样。

　　这是新神第一次不依靠任何人走路。

　　在旁人看来，这个女的，走路奇奇怪怪的，走路歪歪扭扭的，不走直线，腰也没有挺直，眼睛也没睁开。这不会是个酒鬼吧。

　　可是在沐清眼里，这个女孩依托在自己的风里，好像还在他怀里一样。一步一摇，就好像新生的小孩在呀呀学步。真真是可爱极了。

　　于是沐清加大了灵力，努力把新神的背给弄直。

　　“喂，你，你能尝试睁开眼吗？”沐清小心翼翼的说。自那次在乐成雁荡之后，沐清也就明白了，没有那些感觉，她不是不难过，她只是表达不出她的难过。只是没人知道她难过而已。

　　“我试试。”新神正开心着呢，哪里会有那么多想法。她有心的，这颗心现在很开心啊。

　　沐清走近她，伸手扶住她，让新神靠在自己怀里。

　　沐清低头看着她的脸。她的皮肤很白，却是白的有些不健康的感觉，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恢复不了，病在骨子里了。

　　“怎么样，能睁开……”

　　没等沐清说完，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睁开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很大又很圆的眼睛，就像黑葡萄一样，圆滚滚的，机灵又可爱。

　　“怎么样？我睁开了吗？”新神问。

　　“你，睁开了。”沐清答。

　　那张脸上的嘴没有上扬的弧度，沐清却听见了新神的笑声。

　　她笑着说：“真好。”

　　沐清松开她，用风托着她，握紧了她的手，一起向村口的大树走去。

　　祈福大会，从村口的大树开始，绕村半周，在村后的福灵山脚的祈福台上进行一系列的祈福活动，然后在回到村口的大树下，围绕篝火吃宴结束。

　　村民们浩浩荡荡的集结齐了，男人们在前，女人和老人领着孩子在后。

　　沐清和新神是外人，自觉的站在了队尾。

　　三声鼓响，一声“祈福大会开始”，人群敲锣打鼓，开始行动起来。

　　绕村半周，沐清把整个村落看在眼里。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一个村的人不算多，站在队尾也能遥遥的看见在队首的村长。

　　因要参加祈福大会，沐清去拜访过村长。

　　村长是个老头，和知恩爷爷差不多大，是个极其老实的男人，因为脸上常年挂着笑，所以显得慈眉善目。

　　沐清想，村长应该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在他的带领下，整个村是这一带有名的富庶之地，村名之间也相亲相爱，一片祥和之景，真正做到了“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这是桃花源一般的安宁。

　　在这一片喧闹的欢乐中，看着这一群开心的人类，沐清忽然想到了第一次来这个村落时，不知名的小孩和他们的家人对他们没有多加追问就容下他们借宿，当时千屹说是因为他们有信仰。

　　正是因为有信仰，村民们才会活的如此安宁自在吧。

　　信仰，真是个好东西。

　　“喂，风神大人，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

　　我们风神大人沐清自顾自的想了这么多，早把他的心声新神能感知到这件事给忘了。

　　那我们风神大人堂堂正正的在祈福大会里走神怎么能让小小的新神知道呢。

　　所以我们堂堂正正的风神大人堂堂正正的转了转眼睛，说了一句：“不告诉你。”

　　“……”不就是《桃花源记》吗，你当谁是白痴不会背啊！

　　这话换做寒涵可能脱口就出了，那我们可爱的新神小姐姐怎么会是那个傻了吧唧的家伙呢。我们新神小姐姐当然是十分聪明的抱了风神大腿啊，“是，别告诉我，我怕我打击你，给你来一个背诵全文。”

　　好吧，不是抱大腿，是砍大腿。

　　人群晃晃的到了早已设在福灵山脚的祈福台。

　　至此，天色全暗。

　　祈福台是一个不高的圆台，只有三阶台阶，用六根石柱支起。从石柱到圆台，全都密密麻麻的刻满了浮雕。

　　别问有什么寓意，沐清没有审美！

　　三声鼓响，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平时最爱哭闹的小孩此时也乖巧的被母亲抱在怀里没有出声。

　　这是个庄严的活动。

　　村长迈着步子，走上祈福台。知恩和婉桃一左一右的跟在村长后面走上祈福台。

　　村长在祈福台上跪下，从两个孩子到全体村民全部下跪，开始颂念祈福词。

　　沐清和新神是没有跪的。他们和山神千屹同属神列，当然不会向同级的神下跪。不过他俩站在队尾，又是村外人，是不会有人来管他们的。

　　“他们在干什么啊？”太久没人说话了，新神忍不住问沐清。

　　“在念祈福词。”沐清说，“跪着。”

　　“跪着念祈福词！这么虔诚啊。”新神好像得知了什么新鲜事物一样，“他们都念了些什么啊？”

　　“这算虔诚吗？还好吧。”沐清一脸淡然的看着这群祈祷的人类。

　　神没有感情，沐清自然如此。

　　“这还不虔诚，这村里多少人啊，全跪下了！”新神有些惊讶的说。

　　“只是跪下根本就不算虔诚。”沐清叹了口气，忽然抬头看着在人群最前面的村长说，“我见过有人为了祈祷，长跪不起。有人为了祈祷，三步一叩首的膝行到神像前。更有人为了祈祷，以活人献祭神。你说，区区只是跪下这一盏茶的时间，怎么就算虔诚了？”

　　新神愣了愣，没有说话。

　　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村民们陆续起身，沐清才听见新神的回答：“若是真心信奉神明，神明自然加以庇佑；若是神明加以庇佑，人们自然虔诚的信奉神明，根本就不要什么特别的行为。你说的那些行为，在我这儿根本不算虔诚，是愚昧，是害怕，是对我们的不信任。我说他们虔诚，是因为他们有信仰，他们真心的信奉山神千屹，千屹自然给他们福报，他们的日子才过的如此舒坦，才会虔诚到全村都跪下颂念祈福词。是信仰，自然虔诚。”

　　沐清愣住了，看着身旁这个还依托在自己灵力里的女孩，忽然有种陌生感。沐清看着新神的那双眼睛，大大眼睛里映着他自己、祈福中的村民、黑夜里的福灵山。

　　如果你再仔细看，那双眼睛里还有北冥大荒、乐成雁荡，昆仑雪顶，泰山日出……

　　那双眼睛里，是世间万物。

　　那股陌生感越来越强，强到沐清又回想起那个在龙卷风里发了疯的女人。

　　她嘶吼着，反复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做的，凭什么怪我，凭什么！我要毁了你们，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龙卷风里，那个女人强迫他看着她的眼睛。

　　疯女人的眼睛里，也有世间万物。

　　新神啊，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