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后。
“小白——”澜烟顶着烈日站在一棵枯树下,指尖在没了皮的树干上轻轻点着,有一下没一下的,好似随意,又好似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片刻后,她收回手,又唤了一声:“小、白——”
这次可以确定,是不耐烦了。
被喊的人终于抓着尾音出现在了澜烟面前,两只手还扶着摇摇欲坠的帽子,白嫩的小脸上写满了欲哭无泪。
“仙尊啊,哪有午时喊鬼出来的,你看看这日头,换个弱点的小鬼不得灰飞烟灭啊。”
闻言,澜烟歪了歪脑袋,手指又在树干上敲了起来。
白无常缩了缩脖子,扶好帽子之后,手忙脚乱地把舌头也塞了回去。
澜烟这才满意,收回了手。
“仙尊,你这次找小的又有什么事啊?”白无常瑟瑟缩缩地问着。
他也不想问,但是澜烟半天不开口,他只能硬着头皮先说话了。
澜烟瞥了一眼他头上那顶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抖啊抖的帽子,上面是用浓墨写的四个大字‘一见有喜’,她的目光带着兴味,却蓦地掺了点宽容的意味。
“你这说的像是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一样,”澜烟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可我记得我们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吧?三年?五年?八十年?”
至少在万濯寺那三年,她从来没主动找过白无常,而她不主动,对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来见她。
至于后来的八十年,她很忙,穿梭各个佛寺,没时间理会他。再者白无常一不易进佛寺,二故意躲着她,更是无缘相见。
白无常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却也只能接下话茬:“算起来八十四年有余了。”
澜烟点点头,似是感叹:“我在冥界耽误了差不多一年啊。”
话是这么说,但白无常心里门儿清着呢,哪里是在冥界耽误了这么久啊,分明是跪去佛门的路上耗了一年。
白无常没敢吱声,等着澜烟感慨完。
只是没想到澜烟下一句话直接转移了话题,目光也从感叹的恍惚变成了明悟的洞察。
“小白,是你提前去找了孟婆吧?”
虽是问句,语气里却已经做了肯定的判断。
白无常那张小脸皱成一团,下意识地摸了摸脑门,像是担心冒出来的冷汗会暴露自己的心虚一样。
都多少年了,仙尊怎么还记得。
“仙尊啊,小的……小的……”
白无常不敢不答话,只得颤巍巍地开口,却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怎么说才能死得漂亮一点。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下澜烟的脸色,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好难,他一定是冥界最难的鬼。
“算了,”澜烟移开目光,不再为难这个小可怜,“送我去珩落山。”
“啊?哦,好嘞!”
虽然白无常也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来的,但是总算是把他那一关给过了,管她为什么,听话办事就是了。
说起来白无常和澜烟还是在无生谷里认识的,当时澜烟死了之后被扔进无生谷,虽然阳寿未尽,但确实是断气儿了,魂魄又被封在壳子里面,地府自然要派鬼差去勾魂。
按理来说,这是范无救,也就是黑无常那家伙的差事,他确实也去了,但是澜烟当时还不肯就这么去地府轮回,二来她也看不惯范无救那副呆板无趣的样子,硬要换个人,哦不,换个鬼来说话,于是白无常就接了黑无常的差事,接着跟澜烟交涉了。
但很显然,结果就是,交涉未果。
连范无救都干不下来的差事,他怎么干得下来嘛。
白无常,也就是谢必安,想到这里,不由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
谢必安一边操纵着法术,一边注意着澜烟的动静,带着她在天上缓慢飞行。其实作为鬼差,他在冥界可以瞬息千里,然后从地里冒出来勾死者的魂魄,但带上个大活人他就做不到了,只能这么飞着。
虽然澜烟也算不上什么活人。
准确来说,是澜烟飞着,而他飘着。
对此,澜烟无情评价:“啧,真慢。”
“仙尊啊,”这声音仿佛在喊祖宗,“这个也不是我的强项啊。”
明明是实话实说,却透着股理不直气不壮的感觉来。
澜烟颔首,倒也没怪他,语气平静,道:“多练练。”
这三个字宛若大山,压得谢必安顿觉鬼生无望。
要知道勾澜烟魂这个差事他已经接下来了,只要一天没勾到,他就得继续跟澜烟死磕下去。
但是谁先没还说不定呢。
谢必安愤愤地想着,都怪范无救!
刚牵着新勾的亡魂回到地府的黑衣男人皱了皱眉,头顶写着“天下太平”的黑色高帽纹丝不动,几番思索无果后,眼神中的疑惑便也渐渐淡去,继续按部就班地做他的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