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砸在大地上的声音透着沉闷,铅云压得低低的,总让人有种想喘口气的冲动。
又下雨了。
澜烟的目光飘上去,又收回来,仿佛这随意地一瞥,可以穿透那层层乌云一样。
天还是阴沉沉的,没有一丝可以令人惊艳的光。
可入她眼、入她耳的,却是电闪雷鸣。
寻涯最怕打雷了,澜烟漫无目的地想着。
那现在这个站在她面前,脸上没有丝毫惧色的人,还是花寻涯吗?
澜烟背对着山崖,只要再退后一步,便会坠入万丈深渊,但她仿佛不知道一样,慢慢抬起了手,搭上心口处泛着寒光的剑锋,然后缓缓收紧。
手心最先传来的感觉是冰凉,然后是刺痛。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后往前走了一步。心口的剑随着她的动作扎得愈深了一些,血肉与冷兵器的摩擦声粗哑得吓人,那一阵刚刚缓过去又卷土重来的钝痛,却不曾减退她脸上的笑意半分。
那是一种漫不经心的笑,像是主人走神的时候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而绝非因为眼前之景。
她甚至还在往前。
对面那一袭黑袍的人却只是静静看着她的动作,持剑的手都没有丝毫颤抖。如果不是在场的确没有第三个人,澜烟都要以为是哪个为了救她的人给他施了定身术。
不过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在花寻涯身上施下定身术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带走了渗出的嫣红,也模糊了澜烟的视线,但她仍然努力注视着那张越来越近的面孔。
在今天之前,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她还想离他更近一点,可是好疼,心脏好疼。
澜烟咽下喉间的腥甜,笑盈盈地,“花寻涯,我若是死了,你会不会有半分难过?”
就像她现在的心里,比起疼痛,其实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
但绝望似乎又比悲伤多一点,因为澜烟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多难过,至少她认为自己现在的心情还称得上平静。
难道是因为人在将死之时,都会变得格外宽容?
听到问话的花寻涯气息微不可察地一滞,但他最终也没有开口,甚至没有任何表示,故而此时的澜烟也没能发觉。
况且她已经习惯了,这人小时候是个小哑巴,长大了就是个大哑巴,没什么好稀奇的。
雨还在下着,有几滴落在剑锋上,连碰撞声都来不及发出便散了。
就像是澜烟的疑问,或许也注定得不到回应。
“咳嗯——”澜烟握住剑身的那只手蓦地攥紧,眉心狠狠皱起,再无法压下喉间涌出来的滚烫。
半晌后,她才抬起另一只手,抹掉了嘴角还未及被雨水冲走的血迹,艰难地勾唇笑着,像是嘲讽,又像是释然:“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
顿了顿,她像是在问花寻涯,又或许只是在自言自语:“你说,到底是花寻涯像你,还是你像花寻涯?”
可惜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没有力气再去等一个回答了。甚至眼前人的脸庞都不大能看清,明明一抬手就能碰到的距离,她却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维持站立上,以至于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澜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无非就是丹田和本命灵剑破碎,现在心脉大概也已经快要护不住了,换句话来说,就是,她快死了。
她知道的,花寻涯自然也知道。
但直至此刻,花寻涯的手也没有分毫颤抖。只是在看见澜烟的眼帘快要垂落的那瞬间,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一滴在他眼睫上驻留了很久的水珠终于落下,连带着他的目光都颤了颤。
花寻涯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抖落刚刚持剑时沾到的雨水。
无生谷之上,鸟兽绝迹,除了雨声,只剩一片空茫。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也或许只有一弹指。
到了最后,花寻涯还是选择了抬手,将因没了支撑而摇摇欲坠的澜烟拥进了怀里。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其实澜烟并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只有仰头才能望到的存在。她在他的怀里,是如此的温热、柔软,乃至于,脆弱。
澜烟似有所觉,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抬了抬眸,眉眼间却只余恍惚。她张了张口,好像说了什么,可到底说了什么,她自己却也记不得了。
在她脑海中最后浮现的画面,是一个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雨夜,她抱着还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徒弟坐在床头,一边讲着新一节的内功心法,一边嘲笑他居然怕打雷。
澜烟还记得那时候她说了一句话。
“等你以后长大了,也要护着师父啊。”
他是怎么答的来着?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