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孟丞湘的悉心调治,池青隐伤愈已大半,但也仅在研香居中活动,并不出去见人。研香居一面靠墙的博古架上,除了几个装饰用的青白釉梅瓶,黄红肉的寿山石雕等物,其他摆的是制香用具,冲、捣、研,筛、炼等器,都成套齐全;又有成品的香粉、线香、盘香和香粉、香油;焚香器亦是石、瓷、铜、银等各材质,兽、鸟等各式制样,功能各异。窗棂前摆一套紫檀木的长方桌椅,可见是制香台了,已收拾干净,上面的器物自是都摆上架去了的。
池青隐这些天早已把研香居里的诸般“香物”尽悉眼底了,心下对孟丞湘是感恩之情又加佩服之意。今日见精神渐长,她便时常拿出《香秉录》来对照学习,虽说仙家用器自是非凡俗可比,也没处去寻那奇花异草,但她想那合香一理近似,自然也可以举一反三,由此及彼,在这研香居这方小天地中学习亦可当是事半功倍。至于尚桓仙师交待的那几册清阳术法,她目前只拣炼神调息内修心法为主,其他修行内容只暂观览一番,只学了点幻变的小术法,那“五运囊”中的法器,更须待身体全好利索了之后才可进行实操。
婢女云诗进来送汤药,一打起帘子看她坐在紫檀桌前端详出神,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在看她看不见的“天书”的,'颇纳罕,向她说道:“池姑娘,药煎好了,你可是精神大好了?”
她才醒过神来,知她看不见,回道:“是啊,云诗姐姐,让我自己来好了。”忙把药碗接到床边的矮桌上喝起来,不妨烫了一口,不觉“哎呀”了一声,虽熟稔了一月了,但她与人交往亦感拘束。
云诗见她毛毛躁躁,近月来又待她极和善的,见她精神也好些了,失口问道:“池姑娘,看你样子恁小的,今年多大年纪了?”
池青隐生平最怕人问三件事,家在哪里,家中有何人,今年多大了?这三个对世人而言只算得寒暄的问题,到她这里是千难万难,刚开始混过去不答,后来发现总似有些无礼,索性编个瞎话,相比起无礼来,世人倒是更愿意听瞎话的,好似骗人不比无礼更严重似的,其实,谁的过去末来又跟谁相干呢。
“有十七了,云诗姐姐。”她估摸是这般大吧,老天爷才知晓了,忙支开去:“云诗姐姐有多了大呢?行事这般稳重的。”
云诗嗔笑起来道:“虚岁十九了,也是徒长岁数罢了,哪里算稳重的,饶这样还总是被少爷隔三差五的数落呢!”
“孟公子这般行事君子一样的人,也会数落人吗?倒是稀奇了。”池青隐只混接话茬儿。
云诗认真道:“咱家少爷,为人自是不用说的,怜贫惜弱,这镇上人哪个不夸他菩萨心肠,待我们也是极好的。就是有些孩子意气,在其他事上倒还无妨,但一旦是关乎医道的事情上,就半点不敢马虎,对自个儿、对我们,都一样的严!”
“哦?”池青隐见她说先孩子气,又见说医道,总觉得不相干,忙问道:“如何严呢,你们又不是郎中,哪管得了医道上的事呢?”
云诗一下大开话匣:“我们做婢女的原是拿不着我们的,只因孟家几代给人看病,后来又收治一些急危病人在家,于是熬药、看护这等杂事可不是得有人来做嘛,本也有专门的家学徒来做的,可是去年老爷又到京城开分店去了,把人手带了一半去,家学徒只剩得一个堂生,一个福苓,哪里够人用呢,忙起来时,可不是得点闲的都拿来顶上了嘛!”说到这里顿了顿:“刚开始我也以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煎个药看护个病人还不懂吗?后来才知道可不简单,要学的不少,公子见我总有小毛病,就经常指点出来,也不甚要紧的,只是……”
“只是什么?”池青隐见她说了好长一串,这才说到重点,也起了兴头。
“有一次,我不小心把药煎坏了,少爷可生气了,说我把药性都改了去,病人吃了成什么样了!不跟杀人一样吗!许是急了,骂了一句蠢才!”云诗说到心酸处,正是要哽咽,忽又破涕为笑:“你道后来怎么样,他自己又跑过来跟我赔礼,说是一时急了说重了话,让我不要往心里去。”说完脸上又云开霁散“你说是不是孩子气?”
池青隐笑道:“还以为姐姐是要挑孟公子的错处,听完倒是让人只记得他的好了。”知这云诗也只是嘴上抱怨,未心生怪罪。
云诗也失笑道:“正是呢,让人恼不起来呢!”咯咯地花枝也颤起来,突然想起什么来,向池青隐道:“姑娘,我差点把正事忘了,这天气热起来,你的凉衣也要有呢,少爷早上交待让我带你到镇上去置办,上次你行动不利索,换洗的皆我自去买的,有点不合身了。”
池青隐没想到孟丞湘这般心细,救命之恩还未报,这些小事上又周全照应,她再有个七八日内伤就痊愈,哪里还需要他包办呢?“劳孟公子及姐姐费心,云诗姐姐帮裁制的这身甚合我心意的,只是这救命大恩尚未报答,不能再让公子破费了。”池青隐道。
“池姑娘,莫不要说这见外的话,少爷亦说跟姑娘有缘呢,说像极了他妹妹,你看是不是个孩子话,他哪来的妹妹,只得一个姐姐。”这云诗也是天生爱笑的,笑完又接着道:“莫说一两套衣服了,就是贴路费的事情,老爷也是经常做的。公子早上特意嘱咐的,说是着了热,病更是难好了。”
说得池青隐有些羞上面来,心下倒盘桓起好些事来,报恩之事一直被孟丞湘以医家善行推拒,此番是得快快提上日程,又想起师父给的青荷包一直未打开,有一套衣服在内的,如此这般倒出了一会神。
云诗见她出神不语,也不知是应未应,但她天生爽快人,说道:“姑娘若要是不依,自己跟少爷说去,我可是不揽这个讨嫌的活计去了!”边说边快步出去了,打帘子走到屋外又补一句:“晌午饭之后我来叫姑娘!”
池青隐哪里插得上话,只得由她安排,心想便当多领一份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