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苍梧挑起一筷子梅子鸭丝,正嚼着有味,抬眼一看,没想到是池青隐打着帘子进来了。
“两位恩公在上,受小女一拜!”池青隐边说边向他二人行了个大礼。
孟丞湘忙起身去扶她道:“青隐妹妹,不用如此,可折杀我辈了!”
赵苍梧也忙咽下口中酒肉,似呛着了道:“快起来起来,什么了不得的大恩,举手之劳,可知是湘弟夸大了!”
池青隐缓缓起身来,那孟丞湘又拖过一张靠椅与她,她只得坐下。
“两位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铭记于心。”池青隐郑重揖袖有礼道,她一路思想,想着正好趁着赵苍梧一同在时,将报恩之事定下,好尽快了结尘缘。
孟丞湘看她如此心重,便如上几次那样宽慰她道:“青隐妹妹,你快不要劳心这些,且在我家放心安养。如此病就难好全了。”
赵苍梧还不知池青隐的脾气秉性,便不多言,只暗暗观察,且听他俩说甚。
池青隐字斟句酌,两眼凝出冰晶一般向孟丞湘道:“得赵公子、孟公子两位出手相救才使我免遭毒手,本已无以为报。这一月以来孟公子又施医送药,连同衣……”说到此处脸却红了,接着说下去:“容我一个陌生人在家中疗养看顾,虽常听医者仁心,但小女实在受之有愧。小女身无长物,只有几两文银,请孟公子暂收下。小女子也知为我所费不菲……“说到此处,心下才觉得她师父凌越尘太小气了些,这钱够什么使处。”不足之处,小女过后定当报偿。”
孟丞湘赵苍梧两人面面相觑,做惯了好事的,倒无人像她这般急着报恩,好似以后都没个人情往来了似的,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那赵苍梧哪里看得上那点碎银,他每每打赏家奴就不只这个数,便帮孟丞湘答了道:“池姑娘,湘弟这回心堂虽说也是开门做生意,但是医门这个行当自是与别个不同,从孟老太爷到湘弟,济危救困的事情真是不知其数,都说日行一善,湘弟有心助你渡过此劫,你又何至于算个一清二楚,何不让他功德圆满了去?”。
池青隐想他是嫌少了,便道:“虽是你们大仁大义,但此番恩情不报,小女心下难安。此次孟公子、赵公子同在,希望二位公子可以指一条报恩明路,让青隐可以遂了此心愿。”
孟丞湘听她越厘越纠缠,突然岔开道:“青隐妹妹可用过汤药助养粥了?过了时辰就不好了。”
池青隐答道:“回来时,云诗姑娘已送来,劳公子费心,已用过了。”仍是不达目的不转睛。
两个富家公子平时行善布施都随心而来,没想着要回报,这倒难住了,两人竟被她盯得抓耳挠腮起来。
池青隐噗嗤笑出声来,打破了这尴尬。她平日离群索居,自是不习惯与人嬉闹,人前皆庄重谨言,但面对那自然界的鱼虫鸟兽,实则尽显天真。此刻看他二人扭捏情状,倒流露几分真性情,顿时忍俊不禁。
孟丞湘听她笑出声来,倒是奇了,难得一见。想是她郁情稍解,倒为她高兴起来。
赵苍梧见他面露少女之态,便换了一副轻松玩笑的态度说道:“让青隐姑娘见笑了,既你要报恩,又有何难。”
孟丞湘怕他说出什么难为事来,忙道:“苍梧兄是何意?”
赵苍梧按住孟丞湘的手道:“湘弟,如不遂了青隐姑娘的心意,怕她病也难好。我们是举手之劳救了她,也让她使个举手之劳还报给我们便可了账了,你说是不是?”
孟丞湘听完笑道:“苍梧兄说得甚是!”
赵苍梧见池青隐不解其意,便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但凡是人,都皆有所长,天下间男子女子亦如此。不知青隐姑娘可有特长?”
池青隐听完,倒有些难回答了。自她跟了凌越尘修炼之前的事,她已经悉数记不得。自己会什么?自不能告知会术法,说了人也未必信。除此之外,在这尘世间,她还有何所长之处?
赵苍梧见她凤目桓思,提醒道:“女红可精?”
孟丞湘一听忙道:“不可不可,女红最劳心力,青隐姑娘做不得此精工之事。”
赵苍梧辩道:“湘弟平常心思只在这治病救人上,哪识这闺阁,本府丫鬟也有些打闹的,逢冬夏两季也自己被服制作,闲暇将针敝之事常挂嘴中。据说女红包含甚广,大至巨幅绣作,小则编绳打络,都可纳入,我只要那小物件即可,大的不收,青隐姑娘不必浪费神思。”
说完见池青隐怔怔望他,眼神中似清泠如霜。急忙补一句道:“我府上丫鬟,年纪尚小些的,皆是爱作爱闹的,成日家做这些个……”脑筋一转,何以要解释,此女的眼神竟有一见让人心虚的力量,忽又觉得解释完似越抹越黑,只怕被人误作那时常流连花丛的人物了,只得收声不语。
孟丞湘听了摇头道:“不好不好,青隐姑娘自不是那庸线懒针之人,是可随手拈来。只是……”在他心中,这个妹妹自是与别个不同,虽不曾跟她确认是否方外修行之人,总觉得她不似做这女红的。思绪便钻进一古画,千山暮雪之中,一美目盼兮的出尘女子,蓦然回首……
赵苍梧不知道他说哪里不好,正要听他解释,却听说道:“青隐妹妹,家姐的婆婆近日作六十寿,家姐正四处着人誊抄经卷,广积恩德,我曾答应为她抄几卷,此番可请妹妹帮抄一卷《心经》。”
那心经字数甚少,赵苍梧心下微微一动,本知他这湘弟怜香惜玉惯了的,但此次如此用心,便也更觉得此女似有别等好处来。
池青隐见二人主意已定,知道他们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得先应允下来,过后只暗中便宜行事,便忙告退了。
他二人自此打扰之后,也各怀心事,那三年陈的梅子酒,竟能激出十分醉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