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诗走后,池青隐解开凌越尘给她的那个青荷包,软软糯糯,实是可爱。因是修行衣服,之前未用得上,所以一直未打开看。这一看吓了一跳,尽掏出七八套都有,别说当季的衣服,接下来这半年的都够穿的了。池青隐一一拣看,款式稍奇特些,材质虽放眼看去不外乎常见的丝、锦、棉、麻,但材质织法完全不同,仙家出品自然非凡俗可比,只不过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不会太招人注目。最后从荷包中还掏摸出几两碎银,还有一个褐斑纹的海螺壳,有手掌一般大,池青隐像孩童一样把它附在耳上去听,她师父清阳宫尊首凌越尘声音像从海那边传一样,知是师父使的“隔海传音”仙法:“青隐,此衣物及十两碎银予尔作半年用资,尔在此半年中需用阴德作抵,每月需行善积一德,否则尘寰中事必无法了结,万不能懈怠,谨记谨记!”池青隐听完,心下略有动念,若要及早抽身,须是得拿这诸多福报交换才行。
晌午过后,池青隐仍不见云诗来叫她,正私下自忖,待到太阳渐西,云诗才来挽她一起出去。
池青隐见她脸上细敷了香粉腮红,换了上身淡桃、下身湖蓝的齐腰襦裙,衬得整张脸更加春色勃勃。
池青隐第一次从后花园走出回心堂,府中家人见她弱质纤纤,大约都猜到这是府中近来收治的病号,只淡淡投看一眼。
走过中厅,看到孟丞湘正聚精会神给人诊病,侧身剪影亦是温良如玉。前厅柜台上何伯持着杆秤忙着给人抓药。
“何伯,我们出去了。”云诗交待一声,何伯回转头瞥了一眼云诗,看见池青隐也要一起,说道:“云诗你可注意着点,集上人多,看好池姑娘……”云诗不耐烦地混答一声,池青隐微微含笑点了点头,跟着出去了。
玉山镇道路整齐,青石铺路,宽阔干净,并不难行,一路上铺子林立,今日正值市集,各色摆摊小贩亦喧声一片,幸得人虽多但不至于摩肩接踵。
“哎,各位客官,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了唉,芝麻糖花生糖还有那云片糕、柿饼子,甜一口香一腮哟……贵客要是都不爱啊,还有那李子,杏子,梅子,桃子,牛甘子,酸不楞登的好下饭哟……”池青隐离群索居久了,听那卖货郎吆喝得有趣,眼角也略扫了扫这一摊卖糖饼酸品的。
“都过来瞧瞧看看啊,这都是新到的香粉胭脂,京城俏货,来试试看不要钱!”粉敷艳抹的女人说着打开一盒玫瑰色的胭脂样品,涂在手上,晕了晕色亮给人看。池青隐闻那飘来的淡淡一抹玫瑰味里杂活着许多香料,气味才这般浓烈,倒有些薰脑仁。正要快步离开,却见走在前面的云诗忽然停下来,举头张望,不知是在找什么,见池青隐赶上来了,忙说:“池姑娘,你等等我找找,你说这钱糜子,不一直在这个地方吗?今天到哪去了。”
池青隐见她出门后一路上都急急赶在她前头,现在才知原是要找人。看她在这街左街右的张望许久,终于找到了,忙向她招手,远远看去,是一个摊位,待池青池走近,才发现是个算命卜卦的摊位,立有一幡,写着“江湖神算钱糜子”,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是:算命卜卦测字问姻缘。一个吊眼方腮捻长胡须的算命先生,正眯眼扎唇地给云诗算起命来。池青隐略怔了怔,见这云诗兴致正浓,并不说甚,站在一旁且听他们说去。
“姑娘,家中有何人啊?”那钱糜子问道。
云诗答道:“只一个老娘在家,姐姐出嫁了。”
“哦。出嫁了……伸出手来看看。”钱糜子道,看云诗手掌洁白,虽不似粉雕玉琢,但也无茧无伤,悠悠地说:“嗯,姑娘掌中有银钱啊,可求的是姻缘啊?”
云诗忸怩道:“可不是嘛,我老娘正要给我寻良配,只是……”
“哦。”那钱糜子觑她一眼,说道:“姑娘是想求算一卦,预知这命中注定的相公是个什么家世模样,是否堪配可是?”
云诗便羞上面来,啐他道:“你只管算,问这恁多话!”
那钱糜子既知她所求便也懒得再问,只让她来抽签,云诗抽出一签来递给他,钱糜子喃喃念道:“正是桃李笑春风……”
“是何解?”云诗心急道。
钱糜子慢挽袖口,淡定自若,自然是解了不下百次千次的,又悠悠道:“这桃李自是指的姑娘,正值青春芳华,桃姿李色,天真烂漫。这春风嘛,自然代表的是月老红线,天定姻缘。”
云诗听了羞赧,心下默念,突然说道:“可这春天刚过,这难道说,还需再等一年?”
池青隐自是知他胡诌,且看他再如何解说。
钱糜子不想被她这么一问,原来的解法倒是用不了了,捻须想了想,又答道:“恩恩,姑娘天资聪慧,确是这么个理儿。”见云诗听了怅怅然若失,忙补充道:“本是这样没错,但是想快也是有促成之法,只是……”
云诗听了着急问:“只是什么?有何法快快说来。”
“姑娘须买把桃木的梳子,拿布包了埋于一棵李子树下……”钱糜子道。
“这有何难,现成的李子树,只这桃木的梳子还未有。”云诗抢白道,心想孟府里就有一棵。
钱糜子听她说完,忙接道:“这桃木需得是五年以上树龄的才可,其他的不灵。”
池青隐听他越说越神叨了,见云诗又恹恹起来,也觉得忒是难为人了,这树龄谁知道。
钱糜子看在眼里,忙又瞎白话起来道:“姑娘莫失望,正巧老朽就知道这街上有一家卖梳子的,有这五年以上的梳子可用。往前街转角那纹娘梳摊处就有卖,可她有个脾气,若有人问她树龄,她皆推说不知,你不可问,只挑那色暗的桃木梳就堪用了。”
云诗一听,转忧为喜,又听那钱糜子说了几句祝祷的话,忙给了银钱,拉了池青隐就要去那云娘处买梳。
只见一妇人在街角支一摊位,置一货柜,柜上摆的十来把梳子倒也古色古香。那妇人鬓发乌黑,发量浓密架高作一云髻,云头上别一把黑木点翠的插梳,真是发美比娇娥,池青隐心下啧啧赞叹。
“可是纹娘梳摊不是?有桃木梳没有?”云诗忙问道。
“正是纹娘梳摊呢,姑娘,这左边的都是桃木的。”纹娘道。
云诗拿起来逐个比了比,突然想问又打住了,忙用肘碰了碰池青隐问道:“最深色的是哪个?”池青隐看了看,哪个都差不多,指了个有祥云纹样的。
云诗看了也觉这个比较色深,满意地给了银钱,兴冲冲转身就走了,边走边回头向池青隐道:“池姑娘,快跟我来!”
池青隐不想她今日这般猴急,正要跟着去,纹娘却这时绕到柜前来,幽怨地向她道:“姑娘,我看你好生面善,似是故人,我欲赠你一把梳子可好?”手中拿一把紫金描线牡丹图的云插梳往池青隐手上揣,似是逮住一人便要有满腔的话要向人诉说。
池青隐不解其意,忙推却道:“纹娘好意心领了,萍水相逢,怎能劳你破费,正是无功不受禄!”说完便离开,转角巷那边去了。
那纹娘只得另挪了门道,口中还悠悠喃喃地朝她后脑恼道:“我也知你们是那算命的引过来的。”池青隐这才反应过来,似有所悟得。
纹娘远远的尾音拖着,池青隐心中亦觉庸扰,我亦不是那买梳人,哪堪消受得起?一穷巷当中竟折不出去。砖墙如碧,古旧翻新,有些避仄,且转个弯又出街市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