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仙楼二楼包厢内,美酒肴馔,各色果蔬,好不丰盛。
“想当年这逸仙楼一桌酒席,千金难求,需得耐心地等上几个月才能吃上一桌,如今我们也算实现‘逸仙楼吃饭’自由喽······”酒过三巡后,程励开始感慨起来了。
“妹夫,喝多了喝多了,咱吃菜吃菜啊。”一旁的姜南忙拉着程励,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同桌的还有娴歌,同五年前一样,在一旁静静的。
自五年前姜南和程励投身行伍后,两人都是铁血男郎,敢于在战场上拼杀,也立下了不少战功,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分别封号建安伯和兴邦伯。公羽高中武举状元后,并未在宫中任职,也选择了从军,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抛洒热血。年少成名,为国开疆拓土。娴歌评上凤娘职称后,也因自己的出色技艺以及出众的能力,考取女官职位,位三品昭仪,行尚服之职。
五年前当科武状元和江南绣娘的故事因种种而未能展开画卷,但未能圆满的总归圆满,命中要在一起的,总会在一起。五年后,将军和女官的故事会弥补从前的遗憾。
程励和姜瑶于三年前成亲了。姜瑶总算是嫁给了她喜欢了十年的儿郎。两个月前,姜瑶生了孩儿,故而今年在逸仙楼的酒席未能出席。
“话说,羽哥这次该回来了吧,这仗一打就是四年,自他中了武举状元后,咱哥几个就没见过面。”程励边吃边说。
“我听礼部那厮说,圣上连骠骑将军的封号都着人拟好了,就等他回来了。这开疆拓土的功劳,可给他姐姐姐夫张脸了。”姜南也说着。
“可不是,不过这王妃姐姐更希望羽哥能早日回朝,娶妻生子,你看,当初这帮兄弟们,就剩他未成家了,看看咱俩,孩子都好几个了。”程励说话间,便举杯同姜南敬酒。
而姜南的神色却有了些许变化,坐在他俩对面的,当今三品昭仪,女官娴歌,也尚未成家。男子二十三四岁未成婚事小,女子这般年龄还未有夫家,可是要遭人非议的。而且,今日的酒席,本就是他二人借着“上月她忙,未出席程励姜瑶孩子满月宴”补办的由头,来求人办事的,这下怕是说错话了。
“娴歌啊,这逸仙楼的龙井虾仁你最喜欢了,多吃点啊,多吃点。”姜南往娴歌餐盘中夹着虾仁。
“谢谢姜南哥。”
“娴歌,没事的时候多来我兴邦伯府玩玩,瑶瑶这生完孩子,哪也去不了,还等着你过去陪她解闷呢。”程励也在一旁附和着。
“好,我有空就过去。”
“娴歌,最近宫里是不是挺忙的?”姜南夹着菜,问到。
“姜南哥,谢谢,我自己来吧。最近是挺忙的,要准备秋猎事宜,凡是出席秋猎的王公贵族的服饰都由宫里置备。”
“哦,也是,那怕是过了年才有空了。”
“是,过了年,可以歇上小半月,春祭和贵女们花朝节的衣服可以慢慢准备。你们是有什么事吗?感觉好像话中有话。我们相识这么多年,大可直言。”娴歌看出来这两哥哥似是有事同她说,却又迟迟不见这两人开口。
“这不秋季了,马上就到冬季了。往年军中的冬衣本就派得迟,今年又逢秋猎,怕是发得更迟了。”程励说道。
“今年怕是寒冬,军中兵士的日子难过啊。”姜南补充道。
“原是这事。建安伯和兴邦伯就放宽心,今年军中的冬衣早就备好了,往年冬衣派得晚,不少兵士都感染风寒,生了冻疮。故而,今年我便和制衣局商量,后上书圣上,吸引民间制衣铺子加盟,赶制军中冬衣。圣上也同意了。过些天,再冷些,就能发放了。”
“那我二人就替兵士们多谢尚服昭仪了。”
“这本就是尚服局的份内事。”
“对,尚服昭仪人美心善,来日定能寻个好夫婿。”程励此话一出,气氛有些尴尬。
其实席上人都明白,娴歌对公羽有意,可是两个人有缘无分,遇见了,却没有心意相通。这些年娴歌的家人,姜南姜瑶没少给她介绍适龄的青年才俊,但都最后都没有缔结良缘。娴歌的官职是越升越高,可至今未择良婿。这着实让身边亲友着急。
“那就借兴邦伯吉言了,一年多没见,我敬二位兄长。”娴歌举杯敬两人。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逸仙楼小聚结束后,便各自回各自的府邸了。
是夜,或许因晚间喝了些酒的缘故,娴歌至子时都尚未入眠。窗外月光空明澄澈,惹人向往。遂出至庭院,坐于凉亭边赏月。十月底的夜晚已近寒凉,一阵秋风吹来,让人顿生寒意。
“这会,北边的军队,快入城了吧。”望着天上那轮浅浅残月,心中没来由得生出几分清寒与愁闷。
“姑娘,夜里寒凉,进屋去吧。”府里的嬷嬷起夜,见凉亭里的人影,便知自家姑娘又失了睡意,在庭中痴痴望月。可这月的对面,可曾是心中挂念之人?不过是徒增忧愁罢了。
“嬷嬷,你看这月凉如水的,月的对面与我对望之人会是谁啊?”
“姑娘又说痴话了,这能跟姑娘借月对望的人,必然是挂念姑娘的人。”
“嬷嬷,这会子什么时辰了?”娴歌侧着趴在凉亭的石桌上,仍是看着那天上的一轮浅月。
“现在都三更天了,姑娘,回去歇着吧。”
“嬷嬷,过几天秋猎,我就不在家里了,你明天有空帮我备些东西吧,我回家一趟。”望着月亮,双眸已经泛起了点点泪花。嬷嬷答应了后,又去房里拿了一见披毯给娴歌。
娴歌就这么在凉亭石桌上趴着,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这些年,她官职节节高升,宅子也换越离宫墙近,现今已经换到了金陵城达官显贵商贾云集的朱雀大街上了。看着周围人婚配娶妻嫁人生子,而她却好像停留在了那一年,或者说她的心停留在那一年了。这些年,到底是在等那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诞的未来,等那个几乎不会回头看她的心上人,还是等着命运给自己一个交代?究竟是喜欢还是执念,她已分不太清了。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就是母亲唠叨,让她成家,朋友经常会在席间调侃。还好这两年官升得快,官职高了,身边调侃的人少了,可,这样,真的好吗?
五更天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外边已经是吵吵嚷嚷的了。娴歌也被着声音吵醒了,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子。一晚上趴在石桌上,现下又快入冬了,幸好嬷嬷给她盖了条毯子。
说起这毯子,还是弟弟浩哥去北疆边塞历练时给她带回来的。狐狸毛做的,与狐裘不同,这毛毯是收集雪狐换毛时的毛纺织而成,既有狐裘的暖和华美,又不至于残忍滥杀生灵。
“姑娘醒了,在这石桌上趴着睡了一夜,可有感觉不适?”嬷嬷也起来了。
“嬷嬷,你起的这么早啊。”娴歌揉揉自己的手腕,被压了这么久,胳膊都被自己压麻了,“外边怎么如此吵?”
“北边的军队回来了,这回正在城门口点兵,预备进城呢。”
朱雀大街离城门口不远,开拓疆土的军队于城门口鸣金点兵,自是能听到。四年,他终是回了金陵城。
娴歌简单地梳洗一番,披上大红羽纱面鹤氅,便出了府邸。此刻的天空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但朱雀大街已经是万人空巷。天空飘着细碎的雪粒,似撒盐空中,也若柳絮因风起。
这初雪仿佛掐着时辰下的,梨花雪飘着,落在大红羽纱鹤氅上,红白的配色,过了会变得晶莹,随后便化在红色里,很是好看。娴歌一路走着,看着街上的百姓都自发地迎接将军归朝,不经意间,浅浅的梨涡便在她的脸上显现了。
是了,金陵城好几年都没下雪了,乡里也好几年未下雪了。有人离开了四年,了无音讯。虽然早已体面告别,可再不打扰他,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出现的前提下,她小心翼翼地继续喜欢着他。哪有什么放下,哪会真正释怀,不过是不在执着,不在提起罢了······寒灯纸上,梨花雪落,我等归鸿又一载。
金陵城的城墙风光无限,引人乘醉。曾几何时,多少离别爱恨痴缠在这里上演,有多少回不去过去,无法弥补的遗憾在这里埋葬。这座城依然伫立于此,过去在此,不出意外,未来的几百年它依旧在此见证无数的过去与未来。不求与君同相守,只愿伴君天涯路。
娴歌登上城墙,城外是将士,是国之栋梁。城墙上那人比初见时,多了一份沉稳坚毅,云上骄阳是他,海底潜月亦是他。初阳的一缕光线袭来,日光洒满城楼,映照在那人身上。在此后的很多年里,这都是难以割舍的记忆。
在这之后的很多年后,娴歌站在他站的那个位置时,应该在想:春花夏蝉,秋叶冬雪,我庆幸同你度过的每个瞬间,我热爱着每一年。过去的我,将记忆埋在年轮中,从不翻阅,独独有件事,有个身影,即使冬雪融在春花里,夏蝉消失在秋叶中,月月复年年,我始终不曾忘却······
这四年来,娴歌曾无数次幻想着连自己都觉得荒诞的未来,她拒绝所有人,宁愿孤寂余生,不愿将就此生。如果再见面,她希望是冬天,时辰嘛,最好是傍晚;两人立于朱雀大街上,上空是夕阳余晖,周围是车水马龙。两人相视,或许她眼中还会泛着泪光,诉说着好久不见;看夕阳落幕,见证星星爬上来;看天色黑尽,见万家灯火······可两个人不会再见面了吧,有的只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远远望着你,来解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