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飞琼的医术,是泊雪和阮兰煜手把手教出来的。九岁时,作为当今皇朝宫斗的牺牲品,夏飞琼被送到了杏华堂。这里,离皇城远的很,要一个月的脚力才能到达。夏飞琼被送来时,小小的一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身上昂贵的衣服早已破损不堪,还发了高烧,嘴里说着胡话:“娘亲,你不要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鬼手江雨桐创建的杏华堂,只见医堂,不见鬼手。江雨桐此刻已经闭关半年了。
阮兰煜那时也不过八岁,既要照顾被突然送来的夏飞琼,又要照顾才六岁的泊雪。幸好泊雪从小自立自强,十分乖巧懂事,让阮兰煜省了不少心,反而对体弱多病又处处调皮捣蛋的夏飞琼照顾的很多。每一次想到这里,阮兰煜都想一巴掌拍死夏飞琼,然后抓过泊雪好好亲一亲抱一抱。
夏飞琼虽然比阮兰煜大了一岁,但他从小受尽委屈,吃的又不好,一直到十三岁,个头才长过阮兰煜,等到十五岁才有了俊美少年的模样。
虽然大夏王朝不在意夏飞琼这个小皇子,任由宫廷之人让夏飞琼送出皇城,来到白石镇,当地官员居然打着让小皇子好好学习的借口,把夏飞琼这烫手山芋送到了杏山杏华堂中,但夏飞琼毕竟是个皇子皇孙,大夏一日不灭,他有朝一日就可登上九重宫阙。
所以,在夏飞琼十八岁那年,阮兰煜就让夏飞琼作出选择,留在杏华堂,还是离开。
夏飞琼十八岁生辰那一天,杏山的杏花都开了,撒了一地的花瓣。阮兰煜带着泊雪和夏飞琼去山下白石镇玩。三个人逛了一天的街,阮兰煜给夏飞琼买了两身衣服,挑的夏飞琼最喜欢的紫色,给夏飞琼买了他想吃的乌梅酥,又给夏飞琼买了很多小玩意儿,让夏飞琼塞了满满一荷包。当然,也没有忘记给泊雪同样的都买一份。
晚上回到堂内,天色都已经很晚了。三个人匆匆吃过了晚饭。
“师姐,你怎么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夏飞琼掏掏耳朵,弹了弹,露出一个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要害我的表情。
“昂。”阮兰煜漫不经心的回答。她在思考,怎样委婉的问夏飞琼,是继续留下来,还是离开?昨天杏华堂的医者都出去采药了,留下阮兰煜和泊雪守在堂内。谁知,突然就接到了皇朝内的旨意,一个娘娘腔自称姓刘的老太监宣的圣旨,让夏飞琼在十八岁生辰当日回朝面见皇上。
“这是人做的事情吗?”阮兰煜低声狠狠的骂道,“雪儿,他们什么意思?”
“为难的意思。”泊雪回答。明日就是夏飞琼的生辰,今日旨意送达,让回京面见圣上,一个月的脚力要在一天内赶回去,这明摆着掺合夏飞琼的性命,不去?那是抗旨,要杀夏飞琼的头。管你是不是皇子,现在被安排这小小的地方,什么事都是被动的。去?怎么去?飞过去?怎么可能?
偏偏来的那个刘公公,还这么说:“少堂主息怒,奴家也是可怜人,颠簸了一个月才到了这里,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公,是不会派来做这等活计的。”
“我可真是谢谢您了。”阮兰煜恶狠狠的对刘公公说,她凶猛的表情吓了刘公公一大跳。
“好了,师姐,别这么说。”泊雪道,她觉得还是先接了这个旨意再说。泊雪拉住阮兰煜想要撒点毒药给刘公公的手,让她先回屋了。
“多谢刘公公。”泊雪对刘公公道。“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泊雪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再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少堂主,您客气了。”刘公公颤颤巍巍的撩起自己的红手帕,给自己擦着汗。
“您是小皇子这边的人吧?”泊雪微微一笑,给刘公公倒了杯茶,细声细语问。
刘公公一惊,知道泊雪肯定看出什么了。他小心翼翼的问:“小皇子他,他,过的怎么样?”
“在这里一切都很好,您放心。”泊雪道,肯定很好啦,师姐照顾的这么好。
两个人静静的等待着对方先说点什么。
“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小皇子这边的人?”刘公公先亮出了底牌。“不算是看出,”泊雪轻轻一笑,“您若是想夏飞琼死,可以不来,或晚来,但您还是来了。”
“夏飞琼他在皇城中是争不过那些大皇子的,母妃势力又弱,保命就不错了。”泊雪盯着刘公公的眼睛,道:“我的记忆里很好,我记得九年前,是您送小皇子来的。”
“是是是,是我。”
“您把小皇子送到这里来,知道了不会亏待他。”泊雪道,“那么,您是怎么知道杏华堂的呢?”
“是小皇子的母妃,安宁娘娘让我来的。”刘公公道,显然,他不想回忆以往宫斗的痛苦记忆,“安宁娘娘是被皇上赐死的,我跟着娘娘好多年了,她就信任我一个。”想到这,刘公公挺直了腰杆,感觉自己不负重托。
“娘娘临死前,给我说,带小皇子找雨桐,她会收留的。”刘公公道,显然查清隐居山林的鬼手江雨桐现在住在哪里,废了他一番功夫,但夏飞琼最终还是完完整整的送来了。
“公公,皇城可以不去吗?”泊雪问,她的眼睛里包含了很多的期望。刘公公不敢看她的眼睛,即使泊雪围了面纱,可她混身上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老奴,老奴,老奴害怕您。”刘公公用手帕捂住脸。他真的是在害怕。
泊雪愣住了,我真的这么可怕吗?
“有的,老奴死了,皇上就不会怪罪了。”刘公公声音都是颤抖的。
泊雪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逼着坏人寻死的大坏人。
“这只是暂时的,夏飞琼不死,皇城的人不会停息的。”泊雪看的很明白,夏飞琼要是死了,自家师姐的终身大事可有麻烦了。
“您还在宫里,好好的,别出事情。”泊雪道,“您能做到吗?”“当然,当然可以。”“您把安宁娘娘的死因,您知道的,都给我写下来,可以吗?”泊雪没猜错,刘公公是个识字的。
“好,好。”刘公公回答,这些话他憋了好几年了,如果现在不说,谁知道这回去的路上遇到点什么,就永远不能说了呢?
满满的三页纸,带着忠心老奴的回忆和安宁娘娘的血泪,印在了泊雪心里,留下重重的一击。当然这些,她捡着重要的,给阮兰煜说了。泊雪要让阮兰煜看看手稿,阮兰煜又退缩了,她不敢看。泊雪就把那三页纸藏在了阮兰煜房里最深处的暗格里。
第二天夏飞琼生辰时,泊雪倒是平静好了心情,坦然面对采药回来的夏飞琼。阮兰煜心情还复杂着,只想着多给夏飞琼一些好的。也不管这孩子怎么想的。
“我知道,是宫里来信了吧?”夏飞琼继续掏耳朵,吹了吹。
“你怎么知道?”阮兰煜一下子站起来了,泊雪赶紧拉住她。
“还能有什么,我都十八了,他们留不得我。”夏飞琼打了个大哈欠,吐了口水在地上,“呸。”然后用脚踩了踩。
“你想回去吗?”阮兰煜闭了闭眼睛,轻声问。
“师姐,”夏飞琼的语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以后穿粉色衣衫好不好?”
“胡闹什么?我不喜欢。”阮兰煜从来不轻易流泪的,这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喜欢,”夏飞琼这小子地痞流氓的气质怎么都改不了,“我以后想天天看。”
“你要是活下来了,我就天天穿。”阮兰煜别过头去,不看他。
“好嘞,晓得了。”夏飞琼说完这句话,扔了个玉佩给她。“这是什么?”阮兰煜问。
“我娘留给我的,”夏飞琼说,“我没钱,靠杏华堂养着,这玉佩值几个钱我不清楚,但只有一个,给你了。”
“那我收着了?”
“定情信物啊。”拿了就是我的人了。
“那我不要了。”
“等我活着回来了,你再不要吧。”
泊雪非常自觉的自动回避。夏飞琼这小子,真的对师姐有意思。
虽然阮兰煜的心结打开了,可夏飞琼的生命危险还没解除。
傍晚,前厅内。
“雪儿,我们怎么办呢?”阮兰煜问泊雪。
“师姐,师父已经闭关很久了对吧。”泊雪问阮兰煜。
“是的,她闭关时,你才六岁,我也才八岁。”阮兰煜道。
泊雪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阮兰煜也是一样。夏飞琼和她们一起长大,就像亲哥哥一样亲。让夏飞琼回到皇宫送死?那怎么可能。就算是夏飞琼今天去了皇宫,还有回来的可能吗?在那深宫里又会遇到什么事情?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可预计。
“少堂主,阮姑娘,你们在吗?”江阳大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在,您快请进。”泊雪和阮兰煜赶紧出去迎接江阳。这个关键的时刻,怎么忘了江阳大叔!
“天色已晚,还来打扰,在下失礼了。”江阳道。
“您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也想找您商量事情呢。”阮兰煜赶紧回应。
“您喝茶。”泊雪给江阳倒了一杯茶,细细的水流慢慢流入杯中,白色的雾气蒙蒙上升,茶叶打着滚在杯子里绕了几圈,停了下来。阮兰煜双手举杯,小心送到江阳大叔的手边。
江阳赶紧把杯子接了过来。“又这么客气,对我还是像对客人呢?”江阳笑眯眯地道。
“没有的事情,您别打笑我们了。”泊雪道。江阳大叔人很好,爱开玩笑,和他聊天很愉快,医术也好。
泊雪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江阳大叔在杏华堂这里一呆就是这么多年,医术这么好,去哪里又不愁有饭吃。
现在逐渐明白了,大概是,为了在闭关的师父吧。虽然江阳大叔一次也没提过师父的名字,也没说自己是师父的谁,泊雪就有一种感觉,他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杏华堂。
“夏飞琼这小子长大啦!”江阳伸了个懒腰,“杏华堂留不住喽。”
“可是,可是。”阮兰煜道……她的话也没说完。
“可是什么?”江阳问?
泊雪和阮兰煜都不说话了。
良久,泊雪道:“连杏华堂留不住夏飞琼,别的地方就能留住吗?”
江阳道,:“不可以。”
“杏华堂也不是不可以。”江阳道。
“刘公公只是个引子,我估计明天真正来接夏飞琼的人就到了。”江阳道。“皇宫总是这样,心思一前一后,让人搞不懂。让夏飞琼装装病,病的严重点。明天过了真正的那一关,就行了。”
“小皇子在外面病的太严重了,不能回宫里,有晦气,会冲犯圣上。”
“给来的人多打点钱,把夏飞琼的命给他们连在一块,就行了。”
江阳说完,一口而尽杯中的茶。“大姑娘二姑娘,你们看怎么样呀?”
泊雪和阮兰煜简直开心到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们两个一直在想,如何去宫中,却没想到,如何不去宫中。
“按您说的办,真是太好了!”阮兰煜道。她很开心,声音都带着颤。
“有什么事情,别自己关起门来想,没啥用,多问问人。”江阳道。
“好的。”两个姑娘一起说。
“做事也别太冲动,太伤心,有什么走不过去的事情呢?”
“走了。”江阳道。“您慢走。”泊雪和阮兰煜一起把江阳大叔送到前厅门口。
“太好了,夏飞琼可以留下了。”阮兰煜把头靠在泊雪的肩膀上,闭着眼睛,柔声道。
“嗯。真好。”泊雪道。
第二天。山里的雾气本来是很足的,朦朦胧胧的。太阳出来了,阳光灿烂,把雾气消散了。
杏华堂前厅老早就来了客人。刘公公弓着虾米腰,拿着帕子紧张的擦着汗。
他哆哆嗦嗦,也不知道怎么给泊雪解释情况。半夜里他被宫里派来的侍卫不太礼貌的叫醒,现在又担心又瞌睡。果然不出江阳预料,一前一后两拨人,来迎接所谓的小皇子回京。
夏飞琼被强迫着装病,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正想做些什么的时候,还真的是挺像的。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夏飞琼眼神迷离,眼角都是红的,嘴唇干裂没有血色,整个人都软软的没有力气,像是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泊雪说:“身为医者,我很心痛,夏飞琼的病真的很严重。”
他们这个戏精演的十足精彩,把那些探底的侍卫都唬住了。“要不过了今天再看看小皇子能不能好些吧?”。刘公公小心翼翼的问领头的侍卫。
你可别。泊雪心想,今天就赶紧走,我再也不想看到。“刘公公说笑了,小皇子病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今天一天就能好起来呢?”
阮兰煜一听这话,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直接就大声地说:“我可谢谢您吉言了。小女医术不高,还真没见过有一天就好的疾病。”刘公公不说话了,心里急的不行,怎么自己就错了话呢?“是是是,小皇子看起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要不,”刘公公顿了顿,说“咱就不接人回去了?”
这句话说的太及时又微妙,。
那个领头的侍卫大哥还是在坚持要带走夏飞琼回皇宫。阮兰煜站出来利声道:“夏飞琼他死在半路怎么办?”是呀,小皇子病成这个样子,半路上那山高水远的,真的一个不小心,在路上嗝屁了,责任可是由谁来承担呢?这些个侍卫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时间从早上流逝到中午。最后,那个看起来凶凶的领头侍卫说:“小皇子生病严重,不宜行路,请杏华堂诸位好生照顾,尔等回京复命。”
一番试探斡旋后,泊雪和阮兰煜终于把这些侍卫和刘公公一伙人都送走了。“嘭”的一声关门的声音响起,朴素的黑色木门关上,插上门闩,仿佛将那些浮世烟雨都关在门外。泊雪和阮兰煜互相看看,没有说话,眼睛里却写满了放松和理解。泊雪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眼睫毛很长,微微侧脸有一种别样的风格。阮兰煜的眼睛则是又大又圆又双,水汪汪的就像是一潭碧水。
“你俩,能别看了吗?看看我这个病人不行吗?”夏飞琼披着一件外衣,只穿着薄薄的中衣,就那样立在里堂的门口,半倚靠着中门,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两个,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脾气。阮兰煜一看到他,眼睛就红了,向夏飞琼跑过去抱住了他。泊雪慢慢走在后面,也跟过去,三个人惺惺相惜,抱在一起。
“你们搞得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多么不好意思。”夏飞琼说。“那以后”,他顿了顿,“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杏华堂会收留我一辈子吗?”夏飞琼露出一个微笑,问泊雪和阮兰煜。
“你是不是傻子?”阮兰煜说,“你不在这里去哪里?”
“相住多久都可以,还有,”泊雪笑了笑,眼睛微微上扬,“白送一个阮兰煜。”她其实就是一个鬼点子多的很的人,只是看起来很高冷很不好接近。
“谁要白送?我这么好,怎么能白送?”阮兰煜拍着胸脯说。
“我白送给你。”夏飞琼看着阮兰煜,眼睛弯成一个月牙,“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阮兰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小子,以后再好好收拾他。
“那说好了,我们三个一直一直在一起,救死扶伤,助人为缘。”泊雪轻轻说。
“嗯。”
“嗯。”
他们的头顶上,“救死扶伤”四个字迎着太阳,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