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着裙角,杨童童嘴里又是一阵咒骂,骂之余嘴巴鼓鼓的,若是想象出全身刺的样子,更是一只生气河豚的翻版了。
看到一阶阶台阶,气的一阵白眼,抬起脚想踹两边的石墩,踢到一半,生生收了回来。
……上次踹石头……脚疼……
“啊啊啊!”气死了!火银尘水你又扔下我一个,你混蛋!混蛋!
“哈哈哈。”侧面连接长廊的小亭里一人孑立,笑地朗声。
“谁?”少女被突然发出来的笑声吓了一跳,匆忙扔下裙角,转身四处张望。
“你啊!傻子!”突然从头顶翻身飘下一黑影,清朗声音调笑道。
吓得杨童童紧闭双眼,长睫闪个不停。
“是……是你……”待看清楚来人,少女拉下脸来,“青天白日,装神弄鬼,吓唬人!让开!”
“臣……”来人拱手弯下衣领,低头看着前面的少女,吐出一个字,嘴角魅惑地上扬,接连又挑衅吐出下一个字“…不…”
你!少女瞪大双眸,猛提起一口气,嘴角有些抽搐。
这一天天的,她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刚刚举起拳头,却又想起来这个人的厉害,她也占不了上风啊……别扭地收回袖子,借势后退一步,踮起脚尖,挺起胸,给自己壮了壮胆,色厉内茬:“奉……奉常莫不是太闲了,这宫中岂容外人滞留?”
“风台又不是内宫,况且今日宫宴,受邀之人皆有圣上的批示,我怎么就不能来?嗯?童童。”男子摸着头上小冠两边垂下的黑色璎珞,弯弯的眼角。
盯着那炯炯凤眼,杨童童有些无措,匆忙错开对面之人灼热的目光,趁机整理混乱的思路。
奉常虽为九卿之首,但终究是家臣。她虽不是皇姓,却也有一半皇室血脉,如今娘亲虽仙去,可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外家的地步。
这样想想,她堂堂桐华公主,正经的皇室宗亲,还怕一个家臣不成么!
她可不怂……不过,这个……,这个家臣嘛,有点难对付……
也不是怕,只是那次出宫游玩,皇帝舅舅差人来问,说是宰相宋拒的侄儿陈归,位居奉常,德才兼备,已至婚配年华,问她可中意。
她愕然,他俩并不熟识,就算曾经几面之缘,她也仅仅低头错开了……所以,她其实,并不记得陈归到底是何模样……
只是皇帝舅舅问了,她也不能敷衍不是?想来舅舅这番举动,定有外祖母的叮嘱。何况,这又关乎她的终身大事,自然需要好好思量。
于是游园多了几次偶遇,却……没想到认错人了。当时宋拒给皇子及陪同出游的臣子们,安排的是西莞的居所。
而陈归恰恰住在离他人住所稍远一点的地方。当时她派人打探好,自然想偷偷察看其品貌。
然而,意外总是无处不在……她与侍女……转向了……走了许久,才看到一处居所,无疑是奉常陈归的偏僻住处。……然而,就这么错了。
那天她也是毫不忌讳,大摇大摆走进院落。反正带的唯一侍女与她同心,她怕什么!
当时看到一锦衣男子正俯身为院中一株未名小草浇水(她不认识的一律划为小草)。
男子浇完了手中半瓢,起身欣慰一笑。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就这样,看到这个“陈归”长相上乘,神色傲据,清冷高洁,满园春色,皆因此人而存在,更因此惊艳了心中的一波清潭。殊不知,就这么把火银尘水错认为了陈归。
当时侍女错愕地看着自家飒爽的公主收敛成文静女子,轻移莲步,……几乎飘过去,“那个……途经贵处,讨口水喝。”
火银尘水晓得此次游园诸人皆不为常人,来人长相稚嫩,穿着普通,打扮又……不伦不类,想来是随行的几位……小厮。
只是他没那个耐心去应对别人。开口:“一千两。”
少女眨巴着长睫,反应过来,几乎喷血。不是,这个混账说什么???一千两?黄金?白银?你看姑奶奶像不像一千两?想骂街!恕她想不出更粗鲁的词汇。
刚刚的好印象挥霍一空。
甜甜开口:“公子看小女子值不值一千两?”
侍女几乎疯掉,公主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风中凌乱中……
火银尘水竟然抽筋回了一句,“原来是女的。”
……混蛋!这个混蛋,一定,一定是故意羞辱她。
气的转身就走,走得飞快。连那木栅栏,都被少女撞地嘎吱响。
走了好啊。火银尘水放松似的,继续拿着瓢,转向长廊内,什么?他说错什么了么?他可什么都没说啊。
小姑娘就要有小姑娘的样子,对吧?
再后来,就是连串的误会。
她还记得当时“笑眯眯”对着舅舅派来的公公,满脸柔顺,一本正经:“皇帝舅舅的眼光自是不错的,只是桐华生性太过跳脱顽劣,恰似喜追光行走骄阳之下的花葵,那奉常陈归是个清寒之人,是空灵幽谷一涓冷泉。这样一想,我他二人,一个属火,一个属冰,只恨不能相容。奈何缘分浅薄,桐华知道辜负了奉常的一番好意,深感愧责,可桐华怎么能以己之私毁人姻缘,若是桐华马马虎虎,敷敷衍衍,更不是世间好女子所为。所以,还是烦劳公公替桐华转告一番吧。”拒绝之意明显。
邓公公是宫中老人,算是摸爬滚打过来的老油条,面对这样诚意恳切的一席话,也是找不到任何规劝的言语。
只是感慨,好一个火冰之说,好一张妙嘴。既然都是“火冰”,他还能说什么?罢了罢了,这财他也赚不得,改天还是把宋大人的红濯石送回去吧。
这伶牙俐齿,与“伶齿夫人”也是可以聘美了,可这桐华公主才多大年岁……唉,只能说造化弄人,物是人非,可叹,可叹。
在人屋檐下,若不是机灵一点,岂不是过的艰难……
再后来,那奉常听到皇帝的婉拒,更是对杨童童好一阵围追堵截。
皇帝呢,自然也是放心的,甚至有些支持,还亲自找其谈话,让其放心大胆追求云云。陈归这孩子,是个英才,平日里行为举止,他也都看在眼里,是个不错的儿郎,他本来就有招为驸马之意,只是那个桐华小鬼灵儿,得需少年自己努力啊。
啧啧,感慨年轻人的懵懂爱恋,谁还没年轻过,年轻,就是好啊……孩子们都大了,女孩儿啊,还是找个好人家,得人好好照料。算了算了,他可能是老眼光了,还是少管管,任由他们去吧。
长姐就遗下这一个孤女,让这孩子过的舒心些,长姐在天上,才能心安。
从此,陈归开始了死缠烂打的生活。
杨童童认错人那日回来,虽是气的,心中却有些眷顾,像丢了点什么东西,但是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糊里糊涂了一阵。
至于知道认错人,是因为,陈归亲自上门,邀请桐华公主一同游园。
人总是要见的,杨童童还想呢,说不定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份,赔罪来了,便拿捏着姿态,晃晃悠悠出去走下过场,原谅了这个所谓的德才兼备的奉常。
身边侍女端着茶案,脸色也是有古怪,凑到自家公主面前,“莫不是,公主与奴婢,认错人了?”
“阁下是?”杨童童虽然是傲娇却不莽撞,惊讶之余询问。
“臣,辅南将军之子,奉常陈归,拜见公主。”来人青色儒服,文质彬彬,一双单凤眼,看起来风情不妖冶。
“陈……归?”杨童童与侍女对视了一眼,同样吃惊。
“是。”
杨童童心放下了,却生出几分遗憾,还有几分薄怒。
这份怒气,自然迁怒于这个奉常了。于是淡淡喝了口茶水,皱着眉头,“这茶水太咸了,影响了本宫的好心情,不去。”
拧着身子,拽着侍女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身后男子盯着少女走远几步,饶有兴味又扫了眼茶具,起身,道:“臣,改日再来拜访公主。”
人是识趣,杨童童懒散地哼哼了两声,算是应和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陈归哪里是识趣,不过是换了个借口,狡猾地变了个花样!
人是回去了,不过每天还是照例来拜访,一日一次,日复一日,游园时间半月不到,游园一行人都知道了,桐华公主每日必约奉常陈归游玩。
杨童童身上,打上了陈归的标签,挣脱不得。
杨童童自感流年不利,恨不得打个洞钻进去。她什么时候约了那个登徒子,每日都是避而不见,找借口推了去而已。
陈归也被杨童童理所当然地打上了死皮赖脸,不学无术的登徒子标签。
同时也派侍女打听,上次见过的、给自己吃瘪的又是何人。
“公主,上次所见之人,乃与陈奉常交好,为龙天国质子,名唤火银尘水。”
杨童童脑袋里灵光闪现,交好?哦~既然这样,就陪你们两个玩玩!你们两个,惹了我,一个都别想跑!
陈归如此给自己难堪,那本宫也给你难堪好了。那质子长得俊美无双,那本宫一个见识浅薄的少女爱上了与你交好的龙天国质子的颜,也是有理的,到时候,那帽子,扣完了,也与她无关吧?本就是你算计捉摸本宫在先的。
少女想得开心,其实,她还是忘不了那惊鸿一瞥,说是捉摸,或许之前有那种玩笑心思,到底,玩了自己进去,放不下了。
情字难了,怎么放得下呢?
“童童,就这么,嫌恶我?”回神发现还在风台之上,面前还是那个眉眼里风情满满的奉常。
奉常看着面前发了半天呆的姑娘,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啊?”少女有些愣神,磕磕巴巴:“什…什么?”
陈归也有些气恼,他的心意,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他陈归要地位有地位,要身份有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生怎么看上了这么一个相貌普通一点权势都没有的公主?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男子近身,身上的果香淡淡。
……发生了什么……她不就是恍了下神。
“是你先捉摸我的!”少女气愤着,又向后躲了一步。脑袋被驴子踢了吧?莫名其妙!
“什么我捉摸你!”男子压低眉毛,压抑这数天来憋屈的一口气。
“要不是你向舅舅求亲,舅舅能让人来找我?要不是你见了一面,死缠不放,我能对你横眉立目么?我与你有过几个一面之缘?奉常大人莫不是眼睛出了问题,看上了我这个一无所有,相貌平平的丑姑娘?”
感受到男子身上呼吸沉重,隐有戾气。
“是,我眼睛出了问题。”眼睛已经半眯,睨着面前清丽却气死人不偿命的女子。不惜向身上泼脏水,自己说自己丑;也不惜,在他面前故意与别的男子调笑;更不惜,求取自己好知己好同窗,来变相嘲讽他么?这个公主,也真是可以的。
杨童童此时更是气滞,虽然她对他无意,可归根到底,是他来招惹她的,招惹也要有个招惹的样子吧?怎么着?现在,反而嫌弃她的相貌了,嫌弃她既无绝色之姿,又无倾城之貌。
可气!他竟然没有矢口否认自己故意歪曲的话,果真是觉得她平庸,配不上他了。
男子盯着面前初生牛犊一样的女子,又不禁自嘲。
明显,现在两人不在同一频道,一个是求而不得的气,一个是躲闪不及的恼。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少女转移干涩的眸光,继续说着自己认为毫不相干的话,意识到自己言语里的失态,回归冷静。
只是,察觉了对面男子越发暗涩的目光,她几乎乱了阵脚,心底不停打气,故作威怒,赌视许久。
终是忍不住,拧转过头至一边。
“奉常,本宫还是那句衷言,诗书读的再多,不提高眼力,也是不行的。毕竟才子佳人的故事也只是故事,奉常与本宫都不再是那几岁大的孩童,至于这婚姻大事,除去那些狐朋狗友,还需请示高堂。将军请封南边,奉常想必也是知道缘由,既然如此,我们二人又何必找对方的不愉快呢?本宫向来人善心宽,今日之事且当做一个虚幻,本宫便不作计较,奉常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