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痛妇
江州城,花山镇。
坐落在江州城南北要塞,经济繁荣,人口密集,是一座年久古朴醇厚的镇子。
入夜已久,墨色的深夜正浓,喧闹了一整天的城镇已然安息,大街小巷一片宁静,只有几声清脆的夜莺。
街道上,远远吹来一阵微风,卷起一角细薄油纸在空中无羁地荡起秋千,旋转了几圈,飞过几家铺面前的粗口大梁,然后,才又飘落在了包子铺的长桌下面,像是猫捉老鼠一般地追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深夜,从某个转角处传来一阵叫喝,在空巷中悠远绵长。
北街,青砖石瓦,雕栏玉砌,宽幅五米有余,是花山县最宽的街道,无论是白昼还是夜间,都属花山镇最繁华热闹的街道,就在此刻深夜,才熄于宁静。
某处转角,一道人影被两边暗黄的街灯拉的修长,头上的沾帽中间凹陷,两边凸起,微微地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极了一对是山野田埂上的牛角。
是打更的小哥六子,此时的花山镇,宁静如厮,这个时辰,如此孤寂的身影,也只有他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六子悠闲地迈开步子,形似探头探脑地边走又吆喝了一声,有节奏的敲打了三下梆子,他似乎有些倦意,连续打了几个哈欠。
六子胸前挂着打更的梆子,左手提着松油做的灯笼,右手拿根木棍,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脚下显得无力虚浮,淡眉下的双眼皮老直打架。
必然是今天白天没得闲,跟那帮的狐朋狗友在茶楼里听书,又被拉着搓了几把麻将,耽误了这倒时差的时辰,眼睛里迷糊了。
此时,夜深人静,六子此时睡意慢慢爬上眉梢,他走了一段路程,又浓烈了一分,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细线。
“嘚,嘚,嘚。”
六子揉了揉眼睛,努力撑开眼皮,连敲三下,已是三更时分。
他抬手看了看天色,想,“也是无事,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六子拉了拉耳边的帽檐,把敲梆子的棍棒夹在左手腋下,在一家铺面前的石阶上坐下,抬头看一眼铺面门额上挂着的牌匾。
绸缎庄店铺有名,售出的是上好的锦缎,面料太贵,一匹就得好几两银子,更贵的有甚是十余两一匹,足够贫民百姓一家子一年的吃穿用度,对他而言,估计是几年的。
以他目前打更挣来的微薄薪水,他是买不起了,除非能发一笔横财。
天上掉馅饼?
六子从来不敢奢望,命浅!
穷!
六子摇头,伸手把斜挎在腰间的竹筒取下,熟练的用牙齿扯开塞子,喝了口醒神茶,顿时睡意渐消,感觉又来了精神,不自觉地脸上勾起一抹微笑。
把竹筒握地更紧些!
茶虽不是上好的铁观音,大红袍,西湖龙井,庐山云雾等等上品,倒是加了麦香。
麦子,倒是不算奢华的东西,平常人家买的起,喝的起!
关键是,泡茶的人,而不在用什么泡的茶!
说起六子,倒是命不好,父母早逝,年过三旬,身材瘦小,面色焦黄,一身粗衣到是干净,打理的整理,有些模样。
更夫算不得中上职业,收入微薄,说了几趟亲事都黄了,请媒婆花销的银钱也打了水票,姑娘们不是嫌他家境贫穷,就是嫌他相貌丑陋,至今还未成婚。
在花山镇,是有名的单身汉。
他的名气,跟竹筒里的醒神茶有些关系!
因为是他家隔壁王寡妇泡的,用的是庭院中百年古井里的深水,和上一季收割晒干的麦子,放在铁锅里翻炒,跟老茶叶泡在一起,甘甜香醇。
麦香老茶,跟别的茶品,味道独具一格,但对六子来说,最主要的是看谁煮的茶,喝的自然是那一份惬意。
王寡妇的情意!
说起王寡妇,六子倒是来精神起来,眯成线的眼里瞬间能放光,在花山镇里,自然是不能跟路府里的“西施厨娘”攀比,绝对算得上是个美娇娥,至少,在六子眼里是。
跟情人眼里出西施无关,王寡妇身段绰约,面容姣好,即便婶无华服,缺少金花银钿,走在街上,也能另人多看几眼。
王寡妇不是一般地花瓶摆设,除了能勤俭持家,关键是有一双巧手,能烧的了一手好菜。
想起王寡妇烧的菜,色香味俱全,六子就“唰唰”的直流口水,能把街道变成河流。
只不过,王寡妇自然比六子更可怜,苦命福薄之人,那年才二九年华的芳龄,跟山上百花一般娇艳,便被娘家作主,嫁了个镇外的小资吴痨病鬼。
这一庄婚嫁,无非是金钱交易,娘家认了钱,而没有人她这个女儿的幸福。
谁都知道,得了痨病是没得治,且吴痨病鬼先天得病,积病许久,多咳嗽几下便肺都要吐出来,王寡妇嫁给他时,黄土已经盖到脖子里了,不过两年光景,吴痨病鬼撒手人寰,她年纪轻轻便成寡妇。
本来就是金钱交易的婚嫁,独守空房便是始料的结局,王寡妇天天过着泪流满面的日子,倒有庆幸的是,夫家王痨病鬼给她留下的财产颇丰,日子衣食无忧。
六子是个朴实憨厚之人,除了夜晚打更,白天闲来无事时,便帮她张罗些家务,早晨赶着露水挑水劈材,上午下地种田,什么活计都帮衬着,日子久了,一来二去,两个孤独的人,倒是磨擦出些火花,举眉弄眼,你侬我侬地,竟生出情愫来。
这份情愫,自然要避嫌!
六子看了一眼撇在裤腰带边上的竹筒,叹可一口气,心里却是踏实,微黄的脸上爬起了笑容。
宽广的花山城,北城的街道,夜市早已休市,日间的喧嚣,此刻,肃静沉寂,昏暗的灯光下,只是两边相隔不远,便有一盏黄灯高挂,黄灯上写着一个大字,“花”,路上的木杆被投射的像把巨型长枪,斜斜地靠在墙边。
宁静地夜光下,跟六子一起的,只有偶偶能听到夜晚窜出来觅食的老鼠,悉悉索索地,就在他大约五米处,“叽叽叽!”几阵细响,是一只小老鼠的叫声,正咬着一片锅巴。
墙角边上两只硕大的老鼠,正为一块干枯的面包争的怒火冲天,谁也不让谁。
“叽叽叽”,争的惨不忍睹。
“啪。”一只被另外一只摔的老远,撞在了墙上。
“叽叽。”那只被摔的老鼠想来实力不及另外一只,被摔地仓惶而逃,遛进了隔壁瓦房的窗子。
别样的战场,六子司空见惯了,他正打着哈欠,眼神迷离不定,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突然,一道高大的黑影鬼魅一般他身侧掠过,速度极快,就在一眨眼的工夫,像风一样“唆”,他顿时一惊,差点吓尿了裤子,双腿不听使唤的一阵阵地抖擞,冷汗瞬间爬上了额头,泌出了水珠。
阴暗的恐惧,他的身体霎时毛骨悚然,“咯咯”,他双腿的骨骼有些脆软的吱叫。
“世道不太平。”
六子想起前日路过清净观时,观主一静道长曾道。
六子撒腿就跑。
“喵,喵。”
是猫叫声,有些凄厉。
六子听罢驻足,他慌张的揉了揉眼睛,定眼看了看,见眼前空无一物,只是眼角拂过一阵细微的风,旁边街角不知几时出现一只硕大的花猫,在灯光下映射成巨虎一般映射在高墙上。
“喵,喵。”
见是一只花猫,六子便放宽了心,倒吸了口冷气,怒喝说:“谁家的猫,大半夜的吓死人咯。”拿起手中的木棒便要迎了是上去,哪知那黑猫却是极其敏捷,一个翻身,跃上屋梁。喵了两声,便消失在高楼上。
高大的黑影,一个翻身,便从他头顶飞过,轻轻一纵身体,朝城北飞去。
只是六子没有发现,他只看见了那只大花猫。
呼,路灯摇晃了几下,风,吹得六子手里的油灯忽明忽暗,他一抖擞,加快了步伐向前小跑。
城北,花山镇最大的府邸庄园。
路府里却依旧灯火通明,把原本如墨般漆黑的夜,照得格外明亮,半边如白昼一般。
一阵阵女人痛苦的尖叫,宛如战场上的声声战鼓,四周忙碌的身影,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接着一个,个个脸上的表情着急。
路府后院,是主人路天明的卧室,旁边还有两间下方,是给贴身仆人居住的。
此时,他在房前挥着大袖,像只上了机械锁一遍的木偶,在来回大步走动。
这是第几波人进去了,房间里惨叫声从早上到现在未曾停息过半刻。
“啊,啊,啊。”
在黑夜里极其锥心刺骨,令人不舍。
路天明无可奈何,他急得直跺脚,从早上开始,已经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遍,脸上的表情万分着急。
他拦下夫人的贴身丫头翠娥,急切的问:“夫人怎么样了。”
翠娥端着被血染红的脸盆摇头,怯生生的说道:“生不出来,听老妈子说,怕是要难产了。”她说罢,往倒了盆子里的血水,又匆匆向伙房跑去。
难产?
路天明如坐针毯,他搓了搓手,商海中叱咤风云,游刃有余,此时却是束手无策。
他又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急住脚,转身跟一旁低着头的家丁阿寿说道:“你去前院看看,都过去一天时间了,刘管家怎么还没回来。”
年少的家丁阿寿应声低头:“是,老爷。”他加快步伐向前厅跑去。
“这都急死人了,请个稳婆那么久。”路天明摩拳擦掌。
路天明的夫人许娇娘怀胎十月有余,约莫到了分娩的日子。傍晚,娇娘突然感觉不适,像是什么东西往外钻,痛的娇娘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直打哆嗦,修长的指甲抓在绣着龙凤的锦缎被褥,都要拧断了,额头上的汗,跟泉水似的直冒。
府里有年事高的老妈子说是即将临盆了。
生子是要经验的,娇娘没有生过,头一胎自然不知道那种痛楚,撕心裂肺地疼痛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几次都几乎是要晕厥过去。
“啊,啊,啊”。
房间里的叫声着实不忍。
老妈子告诉她,女人生子是第二次生命,是要往鬼门关上走一遭,跟阎王爷抢生死,幸运的女人没到两三个时辰孩子就生下来了,不幸运的,要痛上好几天。
老妈子这话虽说的实在,却对娇娘来说,便是伤口撒盐,如雪上加霜一般。
许娇娘听了老妈子里的话,眼睛都睁爆出来,这种刮骨抽筋似疼法,已经令她看到了死亡。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她咬紧着牙齿,把牙齿咬的吱吱响,眼泪刷刷了流了下来。
老妈子见状,慌忙把一条巾帕塞在了娇娘的嘴里,生怕她咬到舌头。
“夫人,您忍着点,一会就好了。”老妈子一边擦拭着娇娘额头上的汗珠,说。
老妈子毕竟不是稳婆,虽是有过生育的经历,却不会接生,自然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必定是这娃儿极其折磨人的,是不知做母亲的辛苦,什么日子出生不好,偏偏就在此时,恰逢花山镇的稳婆回乡探亲还未回来。
路天明才慌慌张张地差府里的刘管家挑着夜灯,抹着黑到隔壁镇里请稳婆,这时大半个夜过去了,刘管家未见回来,稳婆也没见一个来。
听着娇娘打滚尖叫的声音,路天明就像自己被刀子凌迟一般疼痛,但他却无计可施,干着急了。
他素来是个爱妻如命,视妻如珍宝一般的男人,此时娇娘的痛苦,恨不得尽数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可也是无奈地,毕竟生孩子这是,古往今来,真只有女子的事,男人即便有些,也是无法插手的。
路天明此时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有焚香祷告。
对,祈求上天垂眷护佑!
他撩起衣裳,重重地跪在地上叩首,虔诚祈求道:“大慈大悲,无处不在的观世音菩萨,求求您,保佑我家娘子顺利产子,路家必定感念上苍恩泽,积德行善,造福一方。”
说罢,他又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快四更天了,夜更深。
假山的流水潺潺,哗啦啦作响,水花四溅。
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乌鸦落在了,正盯着后院的房间出神。
……。
夜,因为乌鸦而神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