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章 道长
花山镇城北外的大道上。
一盏在空中摇晃,两道人影缓缓晃动,近前,跨步小跑,一前一后,气喘吁吁,满脸风尘。
前面那人身材中等,一身锦衣蓝衫,面露微白,下颚尖瘦,留着寸许长须,约莫四十来岁。后面那人小尖脚,丰腰肥臀,前额饱满,脸上红润,云髻的头发上插在一直朱钗,身着一袭黄段绸衣,颇有富态,年龄和中年男子相仿,也在约莫四旬左右的年纪。
那中年男子是路府的管家刘吉,他右手提着松油灯笼,左手按住肩上的包袱,疾步奔走在前面。
紧跟在他后面那富态中旬妇女,隔壁黎山镇颇有名气的刘稳婆了。
两个均是大汗淋漓。
此时的夜,深的寂寥,深的令人捉摸不透。
刘稳婆和刘吉算远来近亲,隔着三两代血缘,正有了这层关系,她才愿意黑灯瞎火摸着夜色,大老远来花山镇给路夫人接生。
当然,除此之外,路府主人路天明在花山镇乃至江州城里的名望颇高,名誉极好,冲着这份颜面,刘稳婆自然无法推脱,最为重要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让她无法拒绝的高价。
花山镇虽与黎山镇实际上是比邻,跟城北远望的木莲山更是与之交界,站在城头仰望,能看见木莲山的山尖。
但常言说的好:“望山跑死马。”
所以看似不远的距离,路程却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近,并且两镇之间,多数是高山峻岭,道路窄小,特别是有几段狭长的山道还未经修缮,成了阻隔的屏障,只能徒步行走。
加上山间路滑,即使刘管家马不停蹄似的奔走,到了花山县时,已是夜黑人静,摸不着路了。
当然,若是走绕山的官道,多走半个圆形,路是好走许多,但时间上要多上两倍不止。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刘吉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怕耽误正事,走的正是崎岖地山道,前天又下了一场细雨,林中山道小路未干,路滑不好走,却是远比预期中慢了许多,当下只能催促刘稳婆加快行程。
刘稳婆小尖脚子,平日里干活得少,哪能比得腿长,又常年再外奔走的刘吉,时而放慢速度,时而蹲在地上懒着不走。
说起来也不能全怪她,她一个妇道人家,摸黑在怎么短的时间内,走了那么长的路,着实不易,脚丫子早就磨破了皮,发些牢骚自然情有可原的。
牢骚发发无碍,但这关乎人命的大事又不是什么儿戏,自然是怠慢不得的,分秒中与阎王殿争长短,更何况路家财大气粗,出手极其阔绰,这白花花的赏银,足有五百两之多,摆在眼前几乎亮瞎了她的眼睛。
这的是她好些年的盈利!
自古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刘稳婆也不是例外主儿,便只好咬紧了牙关,深锁着粗眉,跟着刘管家又加快了脚步。
夜虽黑,在昏暗的灯火下尚可见路,花山镇毕竟在江州名气,刘稳婆倒也来过几次,不是那么陌生,便是上月初日,就采办过一次,刘管家就更不必说的了,成日跟着路天明走南闯北,哪个点上有石疙瘩,都清清楚楚,二人便轻车熟路,又走了几里路,人已经到了花山镇北门的大道上了。
大道之上,已经近了花山镇城边,远远便见高挂着灯笼的镇牌。
花山镇的牌子已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年月,依然在风中岿然不动,在黑暗的夜里,它就像是一盏高挂的明灯,照亮着许多镇里过客前进的道路。
二人总算松了口气,纷纷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躬着身身子呼气。
“呼”!
“呼呼”!
夜里的风么?
突然,一道黑影在镇牌上一闪而过,瞬间蹿了过来,一个短促的疾风,迎面扑来,刘吉手中的松油灯猛地一晃,隔着防风的灯罩,竟然险些被风吹灭。
突然间,从墨色的黑夜里,闪现出一张如刻着诡异形状的墙一般的脸。
像是夜里的鬼魅……。
黑影,黑帽,跟黑夜几乎融为一体,唯独那一双如高挂在夜空中闪烁的红灯笼似的眼睛,闪烁着红光。
那种红光,宛若是九幽地狱深处的炼火。
呼!
又是一阵阴冷的风吹过。
黑影突然“嘿”的叫了一声。
那种叫声,比老鸦的叫声还要惊魂,那声音,仿佛是从十八层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惊恐,像是要渗透表皮,敲打在人的心头上。
黑影一晃,他那张狰狞的脸,跟刘吉只差一个小指的距离,已几乎跟他的脸要贴在一起。
刘吉心里剧烈颤抖,提着灯笼的手抽筋似的簌簌发抖,心被重重得凝了一下。
他的双腿不听使唤,竟然就像灌了沉重的铁铅一般,愣在了原地。
刘吉活了近半辈子,也未曾见过这等惊恐可怖的画面,他的牙齿哒哒作响,脸庞因害怕而形成扭曲。
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像朝露一般凝聚成滴,一颗颗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滴在街道的青砖上。
“嘀,嘀,嘀。”
在宁静地夜里,听的清晰,但他强忍着内心恐惧,硬是没出一声。
“鬼啊。”
跟在他身后的刘稳婆自然不一样了,见状猛地脸色惨白,张口大叫,转身拔腿撒丫子地来就一阵跑。
黑影冷哼,正眼都不看她,从黑袍里伸出一只惨白枯槁的手。“咻”的一声,他的手在半空瞬间变得修长,向刘稳婆抓去。
刘稳婆被吓的跑的很快,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脚上,恨不得多长一双腿。
谁知那黑影的手,却也是变得极长,比刘稳婆奔跑的速度要更快,更迅速,瞬间就要到她跟前。
“鬼啊。”
刘稳婆回头,见一只奇长的手紧跟着她,顿时吓的双瞳爆出,嘴巴张开,脸颊扭曲。
刘稳婆活了近半百年,哪里见过这等诡异的事情。
幸好她胆子是要比刘管家大一些,闲暇时也喜欢跟一群大老爷们,坐在茶楼酒肆,听说书说蒲先生的《聊斋》,讲一些山精鬼怪之事,要不早就吓晕阙过去。
但也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听归听,毕竟未曾真实见过,如今见到黑影和那形似随风就长的鬼手,吓的也是剩下半条命,哪管的了谁家生子,谁给的赏钱多,谁家要跟阎王争长短,自然是保命要紧。
再大的碗,也装不下命!
也不管还愣住在那里的刘吉,一个劲地往回跑。
岂料黑灯瞎火,又吓的匆匆忙忙地,不知道是踩到了碎石滚木之类的东西,一个踉跄前扑,便摔了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
刘稳婆顿时感觉一阵心痛,“哇”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门牙被磕断了两颗,腿上传来一身刺痛,且还能感到汁液流动,是被什么东西刮到,血流了出来。
鸟为了食亡,果真是要亡在花山镇了,这趟感情的买卖,今日算是要赔大了,钱不要紧,说不准还的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刘稳婆想到,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着哭声,下身流了一地,尽然是失禁了?
“咻。”
刘稳婆“哇”的叫声还未停息,黑影那变长的手马上杀到,他又岂会管她如何哭声凄惨,手腕向上一扬,便掐住了刘稳婆的脖子。
“嘿”,他又冷笑了一声,这声音虽然隔了两丈多远,却是在刘稳婆耳畔响起,催魂的无常一般恐惧。
黑影微微一缩手,稍一用力,刘稳婆瞬间感到窒息,与外界气流隔绝,口里吱不出声来,苍白的脸上因充血变得通红。
刚吓愣在原地的刘吉回过神来,见刘稳婆被掐地泛白了鱼眼,双眸突出,舌头也伸了出来,心想,这还得了,依此情形,不需要多时,刘稳婆怕是要去地府报道了,哪还能管的了夫人生子的事。
“咳。”
刘吉虽如腿脚发软无力,手还在颤抖,但见刘稳婆被掐的快不行了,又想起府中主母那如鼓般声尖叫的声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便鼓足了勇气,抓起旁边的一块土砖,狠狠地砸向那道黑影。
“啪。”
那黑影也不躲闪,任由土砖砸来。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土砖砸在黑影身上,竟然如砸中空气一般,“啪”的一身,掉在了地上,瞬间变成了粉末,随着一阵夜风,飘然吹散在四周。
这下,刘吉瞬间冷汗这阵泌出,大思不好,“果真是见鬼了。”
鬼,走山路都没有遇到,家门口还遇上了!
他的里心马上结了一层寒霜,手脚颤抖的更加厉害,跟发羊癫疯似得直晃。
黑影看了一眼刘吉,那双闪着红光,灯笼一般的眼睛,肃杀,一抹鲜红的杀气腾升。
“咻。”
黑衣瞬间在黑色的蓬衣里闪电般的伸出左手,微微一抬,但动作极快,瞬间便掐紧了刘吉的喉间,刘吉顿时感到一阵眩晕,眼眶里的泌出泪来。
“咳。”
刘吉嘴角的缝隙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嘿,要怪,就怪你们命不好。”黑影狰狞地说道,便双手同时用力。
“咔擦。”一阵轻微的声音从二人喉咙里发出。
想来二人的命运到此结束了。
“铃。”
突地,一道白光划空而来,是剑鸣声。
飞来的剑,发着浓厚的白色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回身向黑影的双手劈去。
黑影大惊,知这剑可比刘吉的土砖凌厉千万倍,不敢轻视,瞬间断然收回了掐在刘吉。
飞剑落空,剑尖上挑,回身又向黑影刺去。
黑影不敢硬接,但要刺中他,岂非易事,却见他微微一台脚,一个闪身,便躲过了长剑,这般轻盈从容,必然是修为极好。
夜下,一道灰衫人影从上空如落叶轻盈飘落,挡在了刘吉二人身前。
仙人?
刘吉没有了喉间桎梏,直吸几口气,“谢谢道长。”
来者一身灰色粗衫,干净利落,头挽着冲云髻,脚穿靸鞋,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留着三字长须,约莫六十来岁。
刘吉认得来人,便是广寒山上清净观的一净道长。
曾有缘见过几次,虽不深交,但算是相识,更知道的是,一净道长声名远播,除魔卫道,法力高深,是个活神仙。
刘吉连忙叩拜,躲过杀劫,心里自然是千恩万谢,“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一净道长微微点头,“你速速带着刘稳婆快些回府。”
刘吉听言点头,扶着惊魂未定地刘稳婆,谢罢,匆匆向路府赶去。
黑影冷哼了一声,道:“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刷”的一声,从袖中露出一把飞钩,飞钩寒光闪闪,冒着黑气,速度奇快地向刘吉抓去。
一净道长见状,一个闪身,只见灰衫虚晃,脚下生云,便迎了上去,长剑划出一片剑光,把飞钩挡了回去。
二人便缠斗了起来,黑衣身形矫健,手段诡异,飞钩上的功夫,忽近忽远,看似简单,却招招尽是夺命的路数,又急又快。
“铛。”
两种兵器相接,发出一阵阵纯响,气流涌动,顿时四周飞沙走石,尘埃滚滚。
一净道长道行着实不简单,道行高深,消瘦的身形身法却是极为灵巧,挥舞着长剑挑起一片个白色的剑光,便把黑影诡异的飞钩功夫一一化解。
二人相互拆了数招。
“咻。”
黑影突然收了飞钩,一撩长袍,眨了一下那对灯笼般的大眼。
“是你,一净小童,又来坏本座的好事,就不怕当年的事重演,今日看谁还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