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朝暮晚还在跟朝云霄相见甚欢,这边望舒和玄灵太岁却打成一团。
喊着要减半粮食收成的玄灵,果真是个扎了丸子头,大眼睛水汪汪,肉嘟嘟的小孩儿,和雕像分毫不差。
她迈着小碎步,举起粉拳对着望舒就是一顿猛虎下山,又锤又打。一边打,一边喊:
“让你摔,让你摔,看我打不死你!”她骑在望舒身上,肉手猛锤望舒的脸。
“啊,居然还改了我刻的字!!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家伙开始拽望舒脸蛋,扯的她呲牙咧嘴。
望舒扒拉着如同挂件的玄灵,却无比挫败的发现,自己的力气还没一个小娃娃大!
还手吧,又怎么也对小孩子下不去手,况且本就自己失理。
“你知不知道我刻个字,有多难!!呜…(┯_┯)眼泪水,夹不住唠…”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真的蒙了层水雾,泫然欲泣。
躺在地上任她蹂躏,好一会儿,玄灵才喘着粗气起身。
望舒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一手揉腰,一手摸着险些破相的脸:
“帮我办个事,给你买糖葫芦吃,再送你个玉石神像,比这泥像上台面多了。”
“你以为,我是一串糖葫芦就哄的晕头愣脑的小娃娃吗?”玄灵不屑的嘟囔,缓缓回头看了看泥土雕像,迟疑片刻,忽然回头:
“什么事?”小奶音听起来,十分认真。
望舒忍俊不禁的笑了,随即又沉静道:“有个人,他被凤凰火烧毁了身躯…时日无多。”
“噢,听起来真可怜。所以,我凭什么救他?”玄灵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望舒眼角低垂,深吸口气。
玄灵几步跨坐在祭台,潇洒翘起二郎腿:“且不说,我凭什么救他。就连这座山,也离不开我的庇佑啊。”
望舒拧眉,认真注视着她,语气沉重的道:“你可能,护不了这山多久了。外界情况你应该清楚吧,灾难当下,无一净土,无一独善其身。”
“楚星野,天赋极佳,剑术造诣深不可测。”
“而现在,等待你拯救的,是个能挽救六界众生的人。”望舒一字一顿,嘴角噙笑,语气激昂道:
“你,不仅是拯救了一个人,而是整个天下。”
玄灵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你这洗脑一套一套的,像极隔壁村王家必胜组织。”
……
岁寒松柏上,凝结了太多苦痛酝酿而成的寒霜。
山半腰,朝暮晚半笑半泪说着那些过往。
朝云霄听的屡次握拳,抬起又放下,心疼的看着暮晚。
“我走之后,你和娘,过的好吗?那个人…呵,还是老样子吧。”
朝暮晚眼眶发红。
“晚晚,其实,咱爹真的很爱你。”云霄沉声道。
暮晚闻言一愣,她眉头紧皱,抬头看着云霄,努力压制不平稳的语调,
“哥,你怎么了?那样的人,那样的父亲,你说他爱我?他爱我?”
一连几句不可思议的质问,让云霄急了,正欲开口,暮晚积压的情绪却终于爆发,她冷笑,大声道:
“爱到把我打的遍体鳞伤,打的我吐血不止,打的我连连求饶,他都不肯停手。这样的爱,足以抹杀一个孩童所有的天真。”
泪水顺着她秀挺的鼻,流入嘴角,“这样的爱,我,可以不要吗?”
云霄几次张嘴,话却卡在喉咙里,如鲠在喉。
“那是我们的父亲,生来就无法选择,不管怎样都是。你走后,爹渐渐清醒,他到处找你,翻遍了整座山。”
云霄抬眼望向远山,“山林层层峦峦,每一处石缝,都有阿爹的掌印。”
“山里找不着,一连几个月,咱家人一起,走街串巷的问。正值雨季,阿爹让娘休息,我和他一起出去找你。”
“阿爹的身子,就是那时落下湿寒的。他瘦了很多,精神低沉,形容枯槁。这一找三个月,他身子骨渐渐不行了,脚上血泡溃脓好几次。”
暮晚眼神放空。她不信。
云霄低垂着头,声音低沉,“三个月后,我们听村里人说…山里发现一只你的鞋。阿爹当场就垮了,一病不起,家里顿时全乱套了。”
暮晚静静听着,旧泪干涸,新泪盈盈。
“他还是没放弃找你,每次外出都特别留意山里。我和娘都知道,他身子骨快不行了。”
“那年冬第一场雪,他卧病榻,一生以来唯一一次道歉,说对不起你,对不起咱家,希望你,原谅他。”
暮晚嘴唇微颤,寒风刺骨,她哆嗦着说:“怎,怎么会。像他那样的人,像他那样的人…”
声音发颤。
“其实,我也想离开那个家,我和你一样,每天鼻青脸肿。可是我没走,我不能走。”
云霄眼神坚毅,“堂堂三尺男儿,肩头也当抗起三尺责任。我若走了,你和娘怎么办?”
“晚晚,你,能原谅咱爹吗?”
一片沉寂,唯余寒风呼啸。
暮晚鼻子通红,她不停吸着鼻子,未回答云霄,只道:
“咱爹的坟在哪,我想去看看。”
朝云霄低头注视她良久,一言不发的抱住她,轻抚过她脊背。
至此,哥哥知道,妹妹已经原谅了父亲。
“走,哥带你去看。”
坟虽简陋,却十分干净,半根杂草也无。
坟旁,是幼年阿爹带她种下的一株树苗。
如今,树苗已成,亭亭玉立。
云霄拉着暮晚走近,发觉她的手微微颤抖,便轻声道:“晚晚,去跟爹说说话吧,他常托梦说,想你。”
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曾经避之不及,恨之入骨的人的坟墓。
素手轻抚墓碑,眼泪簌簌而下。
“爹,女儿来迟。”
“爹,你说想让女儿原谅你,我原谅你,那阿爹,你也答应我一个请求好不好?”
“请阿爹原谅女儿,幼时任性离家,经年不归,害您和阿娘,兄长劳累寻找。”
今年初雪姗姗来迟,寒风卷起雪,纷扬落在暮晚低垂羽睫上。
暮晚肃穆的,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白雪纷飞迷人眼,云霄在一旁跟着跪拜。
“阿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默认原谅女儿了,对吧?”
雪已埋没暮晚跪在地上的小腿,云霄几次喊她起身,未果。
几次张嘴欲说些什么,偶尔对视一眼,却都没开口。
一树,一碑,两人,皆一动不动,画面仿佛凝结,唯纷飞的雪花证明着时间流转。
天色渐晚,暮晚见她不起,哥哥就不起,只好无奈起身,想到望舒请太岁,不知怎样了。
她忽然后悔踏入仙门,若是早一点,早一点回头该多好…
当时年少轻狂,而今回首,早已故人不再,仙人殊途。
“哥,不要告诉阿娘我的事情,好吗?”
朝云霄看着她,虽暮晚未说清楚,却也心意相通的沉默点头。
“告诉阿娘,听人说,我在外面流浪的第一年,就遇到了个好人家,锦衣玉食,平安喜乐。”
“后来嫁的远,没法再回来,好在夫家待我很好。”
暮晚从衣袖摸出自己几年前编的平安结,手法为阿娘独有。
“阿娘见到平安结,就会相信。”
暮晚抹干脸上的泪,准备去找望舒。
大雪漫漫,行路慢慢。仿佛这一路,永远不会走到头。
“哥哥,我…我要走了。”
朝云霄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他解脱般,叹气道:
“山遥路远,雪路易滑,你从小就急性子,后面的路,要慢慢走,哥可扶不了你咯。”
路漫漫,白脸谱混入红脸谱,世事艰险,我…就陪你到这儿了。
“知道了,知道了。哥,你先走吧。”
哥,看着你走,总比让你看着我走好受点。
“哥,照顾好阿娘!”
云霄回头,俊朗的笑,“放心。”
暮晚看着他们一路走来的脚印,新踩的那串单独的脚印,都在被大雪掩盖着,无影无踪。
雪山路滑,暮晚运气轻功飞上玄灵太岁祭祀庙,却见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