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里,只剩她独自一人对抗这流言蜚语。
后来,朝堂上再也没人敢提议处死越望舒。曦月夫人为女而死,成了越国上下,凡良心未泯的民众口中佳话。
母妃说,无论世上如何,都不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尽量做个温柔的人。尽管,这世界并不温柔。
人亦有恶,妖亦有善。那些人只是太无知,他们不知道该怪谁,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离经叛道,不知道自己犯的错,有多恶毒。
曦月夫人的琴技,越国上下,难寻其二。
母妃教她弹琴。
琴音在少有人问津的弦月殿里,绕着朱红的柱子节节旋上,越过高高的宫墙飞向城外。琴音和着母妃吟唱诗句的空灵婉转的嗓音,令人心醉神迷:
“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宫墙内,母妃柔美的脸庞映着月光清辉,和着琴音,是她觉得世上最美的画。
母妃,唯一还没来的及教她的是,如何变得强大起来。
“我呸,你看这个贱人,克死了她母妃都还有颜面活着回来!”穿着雍容华贵的王兄,嫉恶如仇的骂着望舒。他们四下一商量,几人相视一笑,幼嫩的脸庞上,浮现出恶毒的光芒。
“喂,小灾星,你现在跪下来,对我们说句‘我是大灾星’听听,我们就放过你这次,甚至大发慈悲,让我母妃不再克扣你膳食,怎么样?”
为首的十三岁太子,趾高气昂道,并指挥着余下皇兄,制住越望舒。
“哟,还挺倔啊,咱们一起把她踢到跪下!”
“你们今天,就是打死我,也绝对不会说自己是灾星,”望舒双目被滔天恨意熏的通红,她拳头紧握着说:
“我不是,母妃不是,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决不承认!”
一阵拳打脚踢,五六个人围着她,你一脚,他一脚。
六岁的望舒忍不住疼,凄厉的惨叫着。
执着的眼中,流下一滴泪。望舒狠狠咬住嘴唇,最后嘴唇都被咬破,渗出血来,她仍死不放松,竟是再疼,也不肯出声了。
父王来到的时候,望舒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了。
她浑身上下全是一块一块的鞋印,漏在外面的皮肤肿如脓包,一张原本美绝人寰的小脸被打的面目全非。
目光所触之处,皆令人心惊肉跳。
父王看到时,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立刻浮上暴怒之色,雷霆万钧的气势吓得太子和皇兄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你们,都给我滚到刑堂,每人领三百仗刑,罚抄道德经三千遍,若你们还敢手足相残,就别怪孤,无情无义。”
几个皇兄皆是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立即软声软语,向父王求饶。
却看的越王更加气恼,他的儿子一个个竟如此没有骨气,犹如一只只摇尾乞怜的狗!
简直令他,失望至极。
于是,庆嘉636年,越王不顾朝臣反对,以残害手足之罪废了太子。
当时,越国的刑罚极其严重。两百仗下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三百仗,重者连骨头都会瘫痪。
几个皇子直到受刑时,也依然没明白:
明明父王也应是,巴不得处死这个灾星的,怎么会不表扬赞赏他们,反而,几乎要了他们半条性命?
庆嘉639年。
越望舒九岁。
她坐在庭前秋千上,看着远处那架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古琴。
又回想起那段噩梦般的日子来了。
“母妃,你什么都教我了,却唯独没有教我,人一定要变强。”
“我没有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同时,宫里头,也再没人敢欺负我了。”她欣慰的笑着。
“母妃,你会为舒儿感到开心的吧。”
后来的日子里,望舒渐渐适应一个人生活,学会洞穿人心。
她飞速的成长,心思远远比王宫里的妃子还要缜密,只因为,她必须活下去。
活下去,才不会让母妃白死。
变得强大,才能不被恶意吞噬。
……
人间旱涝虫灾、各种病疫泛滥,人们称之为天灾。
此期间,战火却愈演愈烈。
越国的君王终于在他最爱的妃子死后六年,病逝。
庆嘉643年,越望舒十三岁,越国国破。
国破之时异象横生,天上下起红色血雨,人人惊惶。
越国之后,便是大大小小的其余各国逐个灭亡。
天灾当下,人们却愈发疯狂抢占着粮食、土地、资源。
这分明,就是疆国的炼蛊术。
封存百条毒虫入翁,不投食,不见光。饿极了的虫子,便会释放阴狠的天性,互相蚕食。百天后解封,唯一存活的那条,便是蛊王。
天灾尚未引起尸横遍野,人心先把人命屠了小半。
一场空前大劫,已不知是净世还是灭世。
望舒眼看着城门破,看着她的兄长被屠杀殆尽,皇姐被抓。
无人记得越国还有个公主,被传为灾星,连个封号都没有。
望舒没有流一滴眼泪。她无悲无喜,所有的泪水都在母妃自尽时流尽。
小白又在蹭她脚尖了。望舒最后看了一眼王宫,生养她十三年的地方,说:“走了,小白。”
小白变作巨型白虎,望舒在它身上立刻显得娇小许多。
白虎跃向离占星楼最近的宫殿屋顶,几个起落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趴在小白身上,耳畔呼啸的风扯的她耳朵生疼,脸也疼,心却渐渐平稳了。
前尘旧梦不须记,只是她的心已然无处安放。
……
“这都赶三天路了,天天啃馒头喝白水,谁受的了!我宁愿饿死,也不吃这玩意儿了。”
一辆马车驶过,车窗里,突然掉出来一块被啃了一口的馒头。
马车上,一个穿金戴银一看就是富庶小姐的女子,对她的母亲抱怨着。
望舒一个箭步冲去,拾起馒头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啃。一边啃着,一边招呼道:“小白快来,有吃的了!”
说罢,她小心掰下一小块馒头,放在白猫面前。
“你这么小一只猫,少吃点肯定没问题的。”
白猫立即‘猫呜猫呜’的叫着,浑身炸毛,尾巴竖起,喉咙发出不悦的咕噜声……
我踏喵可是神兽白虎,神兽,白虎!你就给我吃这个??
如今到处是流民,望舒也已流浪多日,连吃了一个月的野菜。
路边就连长出个野菜苗苗,也立即有乞丐似的难民一家,轮流守着野菜长大,不舍得吃,又生怕被人挖走,像守着自己孩子那般。
这倒不是假话,这片土地上,已经粒粮不生了,天干旱的出奇,两年以来,一滴雨水都没下过。
是以,望舒捡到馒头的时候,是极其欣喜若狂的。
望舒也不理会白猫的脾气,拍拍手起身道:“最近好多人往南边赶路,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说完一拍白猫的头,白猫立即化作白虎,驮着她神速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