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出玉京殿,身边人却成了暮晚。
“怎么不见你的猫啦?”
暮晚一边带着望舒,朝自己走了上千遍的路走去,一边闲聊。
“小白说,等毛长出来了再见人。”
“你啊,养一只神兽还不够,还又养只凤凰,要是那些弟子知道,他们肯定羡慕死了。”暮晚嘟囔着,可不嘛,她这当师姐的都羡慕!
翻过好几座山,才终于看到一处村落。
暮晚脚步渐缓,望舒问:
“师姐,我们到了吗?”
村子坐落群山之间,因远离世俗而悠然自得,也因此穷困。
朝有炊烟暮晚霞。
暮晚凝视村子良久,湿了眼。
“玄灵太岁,八百年来,一直庇佑着村子。村民为它在山顶建了神社,那里应该能见到它。”
“山上灵气充裕,一般不出凶兽。走进山里,能看到一条路,村民经常沿它上山祭拜。”
暮晚声音平静的交代着,望舒不由疑惑道:“师姐,你不去吗?”
暮晚眼圈发红,她深吸口气,带着浓重鼻音:
“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看着暮晚走进村子,望舒心中虽疑惑不解,却也没多问。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背后。
望舒一路上,遇见了三两村民,得知她也是来祭拜的,热情说道:
“这么小的姑娘都知道感谢山神,日后必定福报无量啊。”
“诶,那是谁家姑娘,长这么标志,以前怎么没见过?”
山路是村民用脚踩出来的,崎岖不平。山泉汩汩,精怪上窜下跳,寂静山林深处,反而更热闹。
双手磨的破皮,望舒趴在一块岩石上喘着气,终于看到一间简陋茅草亭。
走近看亭子里,立有泥土雕塑,应该是神社了。
只是在别的神社,那雕像要么眉目慈祥,要么肃穆端庄,而这玄灵太岁却是个小娃娃形象。
她扎着丸子头,七八岁孩童样貌,一手抱着只肥兔,一手拿着木牌,上面歪七扭八的刻着:
“心诚则灵。”
“诶,又一个来看玄灵的,哈哈你跪上个把月,她就出来见你啦!”
望舒抬头,淡淡看了眼在树上乱窜的松鼠精,“去喊玄灵出来,回头我给你找个壮实的大松鼠精。”
“见鬼,这人…居然能听见俺说话!姐妹们快来,又来了个小妖!”
望舒抱着那玄灵太岁雕像一顿调戏。一群精怪叽叽喳喳的,没有一个是太岁,自己跪也跪了,拜也拜了,总不能真跪一个月吧?
就算她跪的起,星野也等不起了。
实在没办法,她灵光一闪,从蒲垫上起身,嘴角噙着笑,胸有成竹的走向雕塑。
雕像和神明总是有联系的,这玄灵太岁应该和雕像一样,就是个七八岁小孩。
望舒又是捏她脸,又是打屁股,都做到这地步了,玄灵太岁还是不出来。
她用术法在木牌上刻字,那歪七扭八的“心诚则灵”四字,摇身一变,成了“玄灵怂包”。
想了想,还不够,望舒又高高举起那雕像,一边使劲儿抡,一边大喊:“一,二,”
“住手!”一道童声响起。
“三…”望舒仍不停,眼见雕像就要脱手摔碎,突然灵光一闪,雕像稳稳飞回了庙台。
“大胆刁民,竟敢玷污山神雕像!你是哪家毛孩儿,今年粮食收成减半!”
朝暮晚循着记忆,走至一间茅屋前,伫立良久。
尘封多年的复杂情感,一朝触碰,顿时澎湃涌上心头。
“哟,谁家大姑娘,找谁呀?”
暮晚正发着愣时,一个粗布衣裳的妇人从屋里出来,拿衣裳擦着手说道。
“怎么哭啦,是不是有啥事儿,和家里人吵架啦?”暮晚眼泪止不住的掉,妇人连忙招呼着给她擦泪,带她往屋里走。
暮晚看着熟悉的屋子,看着苍老到有些面生的妇人,千言万语哽咽在喉。
“咱家也没啥吃的,你先将就喝碗汤吧。”
清汤寡淡,暮晚未做声,端起瓷碗就喝。
“咳,咳咳咳…”暮晚眼泪落进汤里,她抹掉眼泪笑盈盈说,“真好喝。”
“好喝也慢点,别呛坏了。云霄,一会儿去山上采点山药,给姑娘补补。”
妇人大声招呼着。
“不了,我一会儿就走。”
暮晚神情紧张,环顾四周,只看到了这一位妇人,试探着问道:
“您家里,当家的那位…”
“唉…老头子前些年,去啦。”
妇人不甚清亮的眼睛里,流过一丝悲伤。
暮晚端汤碗的手一颤。
老头子前些年去啦……
一言激起无尽回忆。
她在进玉京以前,是这家人的女儿。
一家人早年迁进山里,父亲原先是朝廷小官。
吃不惯粗糠穿不惯布衣,本就脾气暴躁无常的父亲更是如疯魔了一般,整日打骂他们兄妹。
“叫你偷吃,一天天不干活,就知道吃,你就是头猪,连猪都比你强!”
又一巴掌扇在脸上,暮晚哭到断气,可那父亲也不停手。
“别打了,晚晚就是多吃了块肉,咱家又不是吃不起,别打了!”母亲在一旁苦苦劝着,她不敢拦,否则男人连自己也要打。
“就是把她卖了,也不值一头猪!”
男人恶狠狠的一脚踹开朝暮晚,暮晚一下撞在木门上。
“给我滚,这个家不要你,有多远滚多远!”
拳脚如麻,踢烂的是骄傲;辱骂如刀,剜透的是自尊。
某次,七岁的朝暮晚被打的浑身是血,她终于下定决心,在某个雨夜,逃出家门。
她跌倒又爬起,疯狂奔跑,身后无人追赶,她却有如被洪水猛兽追赶一样,片刻不停,生怕刚一停下就被吞噬。
她离开了噩梦一样的家。
旧梦如潮…
一个面容熟悉的青年忽然出现在眼前,打断了她的回忆。
“姑娘,家里简陋,看你像外面人,不如我带你上山看看?”
朝云霄俊朗的面容,温和的笑着。
“也好,麻烦大哥了。”暮晚答道。
她仔细的注视着面前青年,在回忆里比对着,目光近乎贪婪。
青年都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了。
缓缓走至小院,这一去,就真的再也不回了…
暮晚回头,贪恋的看着妇人,久久未动。
青年疑惑的看着她,“姑娘怎么了?”
暮晚泪光盈盈,低低唤道,“娘,保重。”
“闺女说啥?大娘老了,耳朵聋啦。”妇人佝偻着背,笑吟吟的问。
“我说,谢谢大娘,大娘保重身体,我…这就走了。”暮晚努力挤出笑容来。
此生,再不相见。
朝暮晚也不知,她刚刚到底是怎么忍的住眼泪的。
“我还想着,外来人不会爬山,得磕绊几回呢,没想到小妹妹比我还快呢。”
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爬山,每次都是暮晚爬的快,把朝云霄甩在身后。
每次爬到横亘盘踞着的老树根哪儿,朝暮晚都会不小心绊倒。
这次,朝暮晚低头看着那蜿蜒的树根,本已跨过去的脚又挪回,她尖叫着,笨拙扑倒。
一双稳健的手及时扶住暮晚,“你这急性子,让我想起来我…”
“想起来什么?”暮晚抬头看着朝云霄,希冀的问。
“想起来,我妹妹。”青年鼻子微红。
“我…我也有一个哥哥。”
青年疑惑的看着暮晚。
“朝里炊烟,暮晚霞。哥,你和娘,都没问我叫什么。”此刻,她终于泪流满面。
朝云霄停下脚步,眼睛瞪大,紧张到结巴,不可置信的问:
“你,你是暮晚?”
听到他颤抖的声音,暮晚脸上挂着泪珠笑起来,“你和娘居然不认得我了,这些年,肯定没人想我。”
青年仍在震惊中没回神,他紧张到重复着,“暮晚,暮晚…”
“这些年,过的好吗?”两人同时问道,连声线,都是一样的颤抖。
暮晚先开的口在,心底细数这些年来的桩桩件件,千头万绪到嘴中,唯余三字:
“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