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殿
百里茉蹑手蹑脚的走进了书楼,她在百花谷被娇惯坏了,人人都宠她,想要的应有尽有,大家都喜欢和她玩。
这些天司命都不找她了,百里茉觉得再不出现,某些人恐怕都忘记她了。
天上三十六重天,无人不知司命写话本的厉害,百里茉近来闲的头发都掉了好几根,觉得司命人不陪她,话本子拿来抵罪也是可以的。
她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书楼里的书卷堆积成山,一眼望不到头,这里的书卷大概都是凡人的一生,生老病死,娶妻生子,爱不得求不得,每每百转千回惹人肝肠寸断。
百里茉翻书卷的手一顿:“止歌下凡历劫也许久了,怎么没个动静呢,该不是司命狗贼动了什么手脚吧?”
她这样一想就觉得满肚子火,想转头去找司命算账,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书楼深处那张小案上,封卷上写着“安平君”三个字。
安平君,百里止歌,字无华。一块精铁成的仙,一步一步修到如今,是三界里最锋利的刀,也是最无情的仙。
百里茉想起那双冷冰冰却极为好看的桃花眼,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朝着小案走去,她拿起竹简细细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却发现里面的内容在十七年前戛然而止。
后面的内容似乎被什么打断了,这卷命书像是被一双看不到的手从中直接折断。
百里茉眼皮一跳,她一向被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过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赵予安回了自己的小破草屋,说起来也是有些让人奇怪的,虽然她身份不低,但却未曾搬到青鸾峰为她准备的主殿,反而在半山腰随便搭了个草屋,像是一个匆匆过客的旅人,在这歇脚罢了。
明日就得起身前往恒阳,她下山次数不多,是以对恒阳山在哪边也搞不清楚。
暗暗思忖了会,觉得自己下山得先去找人绘一份地图。
夜深,天幕昏暗,这小破茅草屋有些漏风,还好赵予安看起来弱柳扶风,但底子却是扎实的很。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一大片花田,茉莉花的香气挥之不去,有个小女孩总是跟在她身后骂骂咧咧,赵予安心想:这孩子是有疯病吗。
花田的尽头连接了一片蓝白的天际,地平线带着柔和的白光,大片的茉莉花像是被谁惊扰,花瓣小小的被风卷起来,赵予安看见那尽头有个人,这人身量颀长,白袍袖口绣了大片的君子兰,碧绦轻晃,身后骂骂咧咧的小女孩像是被突然掐住了嗓子。
赵予安觉得那人很熟悉,熟悉的让人心都忍不住一揪。她听见小女孩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这是她的哥哥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赵予安不由得加快了步子,那人似乎一动不动,站在那逆着光看不清脸。
百里茉静静地看着这片梦境,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止歌在哥哥墓前入定许久,似乎也看破了那口呕在墓志铭上的心头血。
那墓志铭寥寥数字,那人温润端方的性子却显露无疑,被殷红的血迹染上一点戾气。
“望百花谷安好,望你安好,无痛无疾,有喜有悲。”
花海散去,那人站在地平线处转身,眉眼熟悉。
赵予安看着他转身,还未来得及看清,突然天塌地陷,这片梦幻又美好的地方被撕成碎片。
百里茉一巴掌甩向司命:“干什么!”
来人截住她的手腕,眉头锁的死紧,一向温和的脸皱了起来。看着面前的茅草屋,怒不可遏道:“你真是太会闯祸了,安平君的命书都敢改!”
百里茉挣扎着,奈何力气实在太小,只能恶狠狠的瞪着对方:“你管不着!”
“你知道私自篡改命书会是什么下场吗?!你你你!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司命忍无可忍的吼了她,想到那个结果他忍不住肝胆俱裂,心里恨不得把这人锁在屋子里,省的几天不见就把天捅个窟窿。
百里茉从没见过他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有些心虚,又有些委屈。
眼泪汪汪的看那人半晌,小声辩解道:“那命书不是我改的。”
司命一肚子火气,见她眼泪汪汪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行行行,你别哭。”
“你好凶啊。”百里茉委屈巴巴道:“爹爹和长老们都没这凶过我。”
司命干咳一声松开了她,看了眼茅草屋里安稳沉睡的赵予安道:“命书呢,你私自带下凡,被知道了也难逃一劫!快给我。”
百里茉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来,边拿边道:“真不是我改的,它自己突然就……”
司命眉头一挑,觉得这人还算有些心肝,现在知道怕了,但等他刚接手到那款竹卷,那竹卷却像是干柴遇了烈火。
百里茉瞪大眼,看着那玩意须臾间成了飞灰,一行小字浮在他们面前:“天机不可言说。”
司命愕然回头。
飞灰消失不见,但这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却像是被某双看不见的手捏在了手心里。
“茉儿,听我一句劝。”司命觉得自己的嗓子发紧:“这件事你不能插手。”
百里茉看着他,神色是难有的郑重,她一向吊儿郎当惯了,被宠的无法无天,自觉天是老大我是老二,闯再大的祸都有人替她兜着,是以难得正经一回,眉眼间的稚气都像是被脱了去。
“我不。”她说:“既然我知道了,就不会不管。”
司命还想说什么,却见这小猫似的人露出爪牙,一柄长鞭甩的猎猎作响。
“拦我者,就是百花谷的敌人。”她平生第一次说狠话,却是对着自己最喜欢的人。
翌日
赵予安神清气爽的推开了自己茅草屋的门,拜别了众人下了山。
山道早已被清扫干净,月前有人大闹的狼藉都已不见踪影,上清门依然平静,那死去的守门弟子好像是一粒尘埃,入土了,便无人过问了。
上清门的守山弟子都属于外山弟子,未曾有恩师,只是执迷于修炼,哪怕未有天资也愿意待在这仙山上,这样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所以,死了也未曾有人记住,比浮萍还浮萍。
冷酷无情的秩序井然。
赵予安抬头看了看天,她已有许久未曾下山了,人间的皇帝都已换了一位,大局虽然刚刚尘埃落定,但努力挣扎活着的人们却还是那样努力的活着。
赵予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门户,东山上清四个字已经被藤蔓遮了许多,青苔葱绿,悠悠的看着她离去。
四月十七,辰时正
梧桐镇在清源镇以北,前接两座大山,后藏了一条河流,可谓钟灵毓秀之地,赵予安刚下山,发现自己对人间好像还是有些不适应。
磕磕绊绊的找人绘了一张地图,这街头巷口三教九流,大家似乎都看出来这姑娘是刚被抛出家门的嫩雀儿。
赵予安对于他们暗地里打量的目光毫不在意,但是这么多年修为都涨了一个大境界,心思却还是那般简单。
她抬脚准备赶路,一个小孩衣衫褴褛的撞入了她怀里,这孩子实在是太过瘦小了,赵予安觉得他细瘦的骨头磕在了她手上,有些疼。
赵予安接住那孩子,轻轻问道:“没事吧。”
那孩子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亲切,他满脸污垢,只有那双眼睛极亮,看起来有满肚子鬼主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赵予安,然后摇了摇头,赵予安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头道:“小心点。”
那孩子怯生生的跑开,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着白衣缥缈出尘的背影,铃铛声清脆,他的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兰花香。
等那人完全不见,一群乞丐一拥而上围着他,对着这瘦骨嶙峋的小孩拳打脚踢,粗声粗气的:“你刚摸来的东西呢!”
小孩被打的鼻青脸肿,颤巍巍的将一个绣着兰花的荷包递了出去。
为首一个乞丐啐了一口:“你个外来的短命鬼,也敢在我们地盘上动手动脚。”
小孩抱着头一言不发。
而赵予安行至梧桐镇,终于发现自己好像丢了件东西。她下山前掌门给的钱好像不见了。
赵予安有些头疼,虽然没下过山,也知道银两铜板这些东西的重要性。
但是……
想起那个突然撞进自己怀里的孩子,她皱紧了眉,有些无可奈何的叹气道:“算了。”
赵予安打算找棵树挂一晚,梧桐镇的晚上很热闹,小镇上人来人往,杂耍班子沿街卖艺,是不是获得几声喝彩。
赵予安走在街上,眼中映着灯火亮亮的,突然觉得漆黑幽暗的小树林,似乎还比不上这大街上的小角落。
“啊!抓贼啊~!”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赵予安回头看去,发现一个一身破烂眼神凶恶的人正朝她冲来。
白天那小孩也就罢了,这么个大人有手有脚的也要去偷去抢。
那人手中似乎拿着一把小匕首,人群不敢惹他自动分开让路,他得意的大笑:“都给我滚开!”
结果眼前偏偏有一个挡路,的,赵予安淡淡的看着他。
男人没想到这年头的女人都是不怕死的,用匕首指着她:“好狗不挡道。”
见人无动于衷,男人心一横一匕首刺向她,人群不由得有人尖叫起来:“姑娘小心!”
随后就听一声惨叫,赵予安一脚踢在那人手腕上,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却不容反驳:“死,还是留下。”
男人的只觉手腕剧痛,惨叫还未来得及就晕了过去。
百里茉气喘吁吁的停下,看着赵予安,这人不论在哪都这么狠啊。
“你的?”赵予安从男人身上搜出来一个荷包递到了她面前。
百里茉接过一副非常感激的表情看着她:“多谢姑娘!”
赵予安略略点点头准备离开,没想到这失主似非常胆大,见她那一脚踢断人手的功夫还敢贴上来。
“姑娘姑娘,我请你吃饭吧。”百里茉眼里冒着星星一样:“为了感谢你帮我抢回荷包,我请你吃饭吧!这里的酒楼你随便挑!”
赵予安皱眉,本想婉拒,但是肚子不合时宜的咕了一声。
百里茉看着这玉面似的人耳根悄悄的红了,心想:怎么跟在天上似的,脸红都悄无声息的。
片刻后,两个人站在了醉香楼的门前。
这酒楼的生意十分火爆,来往的人络绎不绝。百里茉拉着赵予安进了店,小二点头哈腰的走上前来:“客官!”
百里茉财大气粗的道:“给我们开个雅间,把你们这的菜都上一份。”
小二擦了擦额头的汗赔笑道:“客官要不去别处看看,本店已经客满了。”
百里茉一愣,赵予安拉了拉她的袖子。二人正想转身离开,二楼一扇小窗却突然打开,这人眉眼艳丽,凤眸微眯的看向楼下的二人,挑了挑眉:“小二,我们可以拼个桌。”
赵予安抬头看去刚好对上林北望似笑非笑的目光。
赵予安刚想回绝,百里茉却已经不由分说的拉着她上了楼:“好啊好啊,多谢这位小哥哥。”
翠雅小间
百里茉推开门发现这雅间人还不少,算上刚刚那个长的极为好看的人,居然还有一男一女,另一个男人长的平平无奇,偏偏就是能将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眉眼与那红衣男子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若说红衣男人像一把嚣张的火,这一身青衣的男人就像芜湖的水,柔和又深不见底。
林北望挑挑眉,看着赵予安一脸的不情愿被拉入席。
百里茉自来熟的道:“你们好啊,小女子百里茉。”
林北望笑着,不紧不慢的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林北望,这位是我的兄长,林西泷,这姑娘是家中小妹,林不却。”
林西泷拱手行礼,看着百里茉道:“小友性格活泼,实在是招人喜欢。”
林不却随了林北望穿了一身红衣,生的古灵精怪,扎着一头小辫,大大的眼睛咕噜转着。她觉得自己主人的表情有些好笑。
看似对百里茉介绍着所有人,目光却落在那进门来就一声不吭的白衣女子身上。
百里茉微笑着,微笑着觉得不对劲,大家都看着赵予安,但身边的人似乎完全没有要介绍一下自己的动作。
她忍不住悄悄拍了拍赵予安。
赵予安有些无语,自己明明就不想和这些人一起,偏偏被她拉了上来,月前还和这些人打了一场架,现在怎么做都感觉奇怪。
但是……
她有点担心百里茉再笑下去脸该僵了,于是勉为其难的开了金口:“免贵姓赵,赵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