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我的人,没人可以觊觎
云缇推开了那扇门,琳琅满目,其中不乏邻国进贡的宝物,可见如今这襄国皇帝对这小女儿是喜欢的紧,魏景熙拉着云缇的手来到了一个架子前面,架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色布匹,她抱起其中一件给云缇解释着:“这是今年本公主生辰时,父皇命司制局新纺的,这花样是今年皇都时兴的蝶纹,这绣工如此精致,是出自林司制之手。还有那一件……”
云缇随着她的介绍瞧着一件又一件的宝物,住在宫里这几日,她发现只要是别人送给魏景熙的,她都能一一说出何年何月何事件,云缇有从旁问过一句,她解释道,是七哥哥说的,在深宫里住着除了父皇给的赏赐,别人给的都要明算账,尤其是各宫娘娘给的。
收到礼物后呢也要仔细核对清算,入库要让管事宫女好好记账,日后都是要还回去的。不仅如此,有些时候要将礼物检查一番,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藏些什么伪造的书信或者是药物。
这一些虽然没有发生过,魏景熙还是谨遵魏景珩的教诲。
云缇其实很好奇,魏景珩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照顾得未免太好了。
魏景熙看得出云缇的心思,带着她走到了内室,内室的正墙上挂着一幅画,这幅画颜色有些褪了,可见年岁有些了,画中站着一个女子,穿着靛青色的衣裳,五官精致与魏景熙有几分相像,魏景熙在画像前给那幅画磕了个头。
“母妃,女儿来看您了,这位是女儿的朋友……哦不对,也不能说是朋友,是个很特殊的人。”魏景熙不知该如何介绍云缇,虽然相处几日发现她的脾气很投自己的胃口,但是还是要记得,这个女人曾经住在南虞哥哥府上,要说完全没有什么,总觉得不可能。
云缇微微低了低头,表示对魏景熙母妃的尊敬。
“我还没懂事的时候,我母妃便走了,是奶娘和嬷嬷们把我养大的。”云缇点了点头,这就说得过去了,小沉子也说过,魏景珩的娘亲生他的时候便不幸去世了,相比之下魏景熙还见过母妃那一两年,“我和七哥哥身世差不多,听奶娘说,我母妃和七哥哥的母妃在宫中也是好友。可惜,七哥哥的娘亲走的时候,我母妃位份不够高,宫中规定过继只有妃以上才行。”
云缇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初景熙的母亲养了魏景珩,后来去世了,魏景珩就直面感受两次母妃的离世,想到这里,云缇也觉得有几分痛心。
“你难过什么,我都没那么难过,虽然没有母妃在身边,我和七哥哥还是平平安安长大了。”云缇还记得当初在乌云谷见到魏景珩的时候,他的眼睛干净明亮,自己还在感叹他能在深宫中保持纯粹,没想到不是他保持纯粹,是他给景熙守护一片净土。平平安安长大,他坠过湖也面临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照顾。
云缇此时此刻竟然想不起来魏景珩的那些伤人的话,只有乌云谷经历的点点滴滴。
“我自小也没有父母在身边。”魏景熙跪在那个蒲团上,云缇就坐在她边上。
“你的父母很早也去世了吗?”云缇听到她的提问,摇了摇头。
“他们活的很好,很自由很潇洒,我刚出生起就被他们放在好友家里养着,小的时候还不觉得,稍微年长些时,看见旁人每逢重要节日,都能与父母见面,心中便很难过,总是对亲生父母有好奇。”云缇看着窗外的树,入了秋已经光秃秃的。
“是你的养父对你不好吗?”
“老头对我极好,比你的七哥哥对你还好。可惜那时候我不懂事,总是给他惹了大麻烦。现在想来,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与其想着那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母,不如好好守在老头身边尽孝道才是。”就连到最后,都那么残忍地让他送自己离开,面临永别,“你和你的七哥哥都活的很好,你们的母妃们在天有灵,也会很欣慰的。”
魏景熙看着画卷上和自己眉眼极为相似的母妃,“你的养父也会很欣慰的。”
云缇摇了摇头,老头对自己肯定是失望的。
“七哥哥说,父母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平安活着。”
突然有个片段从自己脑海中闪过,好像就是被投入殒仙井的时候,奄奄一息的自己听的不大清楚,可是隐约有一句“到了凡间,一定要好好活着,这样老头才能放心啊”,这个声音出自月老的口中,自己这么多年纠结着悔恨着。
“老头会欣慰的吧……”
“会的,放心。”
天界,月老宫中。
一身红衣的月老站在那水镜前,看着镜子里倒映着云缇和一个酷似荇歌的女子聊着天,镜子里传出二人聊天的话题后,月老面颊一湿,伸手一摸,是泪。
“月老大人,您没事吧。”
在一旁站着的是天帝的使官,使官身后站着五六个刚刚化了人形的小仙,“天帝说了您这身边也不能少了帮手,亲自挑了几个伶俐的,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月老合起了双眸,睁开后眼神中没有先前的温柔,而是冷漠。
“不必,使官替本座传话给天帝陛下,本座年纪尚轻,不需要下手。”
言罢,一挥袖,将内室的门重重地关了起来。
使官面色不大好看,一边走一边嘀咕着“这都三百多年了,甩脸色给谁看呢。”
内室的月老继续看着镜子里的云缇,曾经那个小小的丫头,现在出落的越发水灵了,令人心疼的是,瘦了许多,有几分憔悴。他的视线又挪到了酷似荇歌的女子的身上。
“终归是遇上了……”
凡间。
魏景熙命人重新将那个屋子用锁锁了起来,云缇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为何要将你母妃的画像放在这里,若是想念挂在屋子里日夜瞧着便是。”
魏景熙笑了一下,“母妃是最最最珍贵的宝物,这是最安全的地方,要将母妃好好藏着才行。”
“我怎么没听过这说法。”云缇觉得这甚是新鲜,可又觉得很有道理。
“是谁说的来着?”魏景熙想了一想,眼前突然一亮,用手指了指远处,云缇顺着那手指瞧了过去。
魏景熙笑的合不拢嘴,立刻跑了过去。
“七哥哥!”
魏景珩摸了摸魏景熙的脑袋,抬起了头看着云缇,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刚好的对上了,自从那日云缇在他面前发了火,魔怔后,二人就没有见过,云缇此时看着他有几分尴尬和不好意思,他是无意地戳中她心中的伤痛,云缇也不是有意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七哥哥,你身体好些了吗?”魏景熙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呆在他边上,想和他说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你今日进宫做什么呀。”
魏景珩温柔地笑了一下,“景熙。”
“嗯?”
“借你云姐姐一下,可以吗?”
云缇本来想着他二人也许有话要讲,便要离开,此话一出云缇回过了头,他找自己做什么,还坠子?
魏景熙看着魏景珩,有几分害怕,“七哥哥,她没欺负我……”说完就跑到云缇前面,好像母鸡护住幼崽那般。
魏景珩走了过去,捏住她圆圆的脸蛋,“我还怕你欺负她呢,你就先怀疑我来了。”
魏景熙一步三回头,确定魏景珩的态度后,走入了自己的寝宫,又乘着旁人不注意,蹲在那里听墙角。魏景珩扶额,自己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呆在那里。
“你找我?”云缇率先开了口,打破了这沉寂。
“嗯。听小沉子说,前几日景熙将你从南虞私府接入宫中,你怎么样,可住的惯,景熙有没有为难你。”魏景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不自然地先寒暄几句。
“若只是来寒暄的,如你所见,我挺好的,你妹妹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还清楚,她没这胆子也没这坏心思欺负我。”云缇垂头莞尔一笑,魏景珩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如果没事,我先进去了。”
起初魏景珩还不知如何开口,云缇作势起身,被魏景珩喊住了。
“等等……我上次说,要和你解释的。”云缇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的,于是重新回到那位子上,等待他的后文。
魏景珩思来想去,还是有些尴尬,于是朝着寝宫说了一句”景熙,进去。”
正听着有意着呢,就被迫走了进去,七哥哥怎么突然对云缇态度转变这么多,而且七哥哥眼神都飘忽不定的,眼神一旦落在云缇脸上绝对不超过五个数就挪开了。魏景熙撇了撇嘴,走了进去。
“在画舫那日,在私府那日,我不知道那女子是你,这才闹了个乌龙。”
“是我和不是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自然是不一样的,你与旁人又不同。”魏景珩脱口而出这句话,眼神坚定认真。
“有何不同。”云缇觉得,如果是她就要换一套说辞,换一副面孔是吗,那自己可真的是太有面子了。
“若是旁的女子,我的态度依然会和那日一样,让她远离南虞。”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女子和南虞是真心相爱,你还会让她离开吗?”这句话云缇一模一样地问过魏景熙,魏景熙的态度是选择放手离开,尽管不舍,还是干脆利落,但这也只是如果。
“没有如果,那人是你就没有如果。”魏景珩的态度让云缇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就没有如果了,如果我喜欢南虞,南虞也心仪我呢?”
“他敢?”魏景珩脱口而出。魏景珩意识到,问句越多,这个话题就终止不了,于是自己开始解释,“我之所以让人离开,是因为无论二人是否有真心,这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会传到父皇耳朵里,到时候就不止是离开这么简单了。”
“云缇,皇都的规矩和你的乌云谷是不一样的,你那里自由祥和,我们这儿重重枷锁。”
“人活着一世,路是自己走的,是为自己活的。为什么非要拘泥在所谓的规矩里,不能放弃呢。”
魏景珩不知道如何让她逃离那个越钻越深的牛角尖,自己无法解释的背后,是权利,是皇威,是不可言说的牢笼。
“所以我说了啊,没有如果,只因为是你,才会有那些困惑。也只因为是你,我才解释的。”
此事若换做别的女子,自己无须挑明,便能知此事轻重,便会知道权利二字是怎么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这人是云缇啊,一个如此特殊的存在,在深山里与世隔绝了三百多年的人,一个从天而降的仙者,又怎么会畏惧凡人的权利和威严。
“而且,我也相信,南虞不会喜欢你。”
云缇还在思量着前面的话,突然听到这一句,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自己也不至于差成这番模样的吧。
“谁说他就一定……”云缇刚想说出来,又怕里头的笨丫头多心,换了一套说辞,“我活着千余年,只有瞧不上他人的分,何来旁人瞧不上我。”
魏景珩终于是转移了她的心思,至于那不愿让她理解的权利和枷锁,就随着风去了吧。
“旁人不是瞧不上你,是不敢瞧上你。”魏景珩答道。
云缇想想也是,毕竟自己在外传闻如此难听,只有胆大不知死活的人才会看上自己罢。
“景熙看上的人,没人可以抢走。同样的,我的人,也没人可以觊觎。”
云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话总是这番有真有假,半开玩笑半认真,可回想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他对于心意的说辞了。云缇还是没有当真,毕竟自己这年纪,都可以当他老祖宗了。
“这不好笑。”云缇看着他嘴角带着笑,总觉得是不怀好意。
魏景珩其实有些心急了,本来只是暗示和开玩笑,希望能够得到一点回应,可是南虞这件事情一出来,景熙觉得有危机感了,自己在得知是她的时候心下也一酸,后来她说不住在南虞那里便寻个客栈呆着,南虞那小小的宅子有什么好的,自己那么大的王府敞开门欢迎她都不来。方才那句话,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说出口,自然而然地表明心迹了。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魏景珩也算是想明白了,云缇这个人看待别人总是看的十分清楚,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就跟不长脑子一样,只有自己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才会重视起来。
“你觉得我会相信?”
“为何不信?”
云缇指了指自己,“我,千百岁的人,你,十八岁。更何况你我初相识之时,你便是这个态度,一见钟情?”云缇还是无法相信。
“并非一见钟情。”魏景珩答道,“具体原因,我实在无法与你说,你只需要知道,我从未与你开玩笑。”
云缇沉默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是心里却乱糟糟的,好像有千万条藤蔓在心里弯弯绕绕着。其实在某个瞬间,自己心中有几分开心,可是紧跟而来的,是愁绪。凡人口中的身份地位都没这么大,自己和他差的不仅是年龄,还有种族,一个是凡人,一个是仙。
“我……不可能喜欢你的。”云缇说完这话其实有几分后悔,不是后悔拒绝了他,而是后悔用词如此直白。
魏景珩的神情好像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意料之中。自己一直笃信,云缇和南虞没有互相在意,可若是云缇心中有了南虞,或是有了旁人。
“因为南虞吗?”因为南虞倒还好了,若是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人,或者是曾经她在天界心悦之人,“或者因为别人。”
云缇望了望天。
秋日里的天,格外的开阔,格外的远,湛蓝如洗,不含一丝杂质。
“无论是你,还是南虞,甚至是旁人,我都不可能喜欢的。”
——仙娥云缇,违反仙界规定,私自篡改仙者历劫运数,今剔除仙骨,从殒仙井打入凡间,贬为殒仙,三日后执行。
——老头老头,什么是殒仙啊?
——殒仙者,剔其仙骨,断其仙缘,投入殒仙井中,坠入凡尘,任其自生自灭。离世后,尸骨无存,化作尘埃。三界之中与其有关的记忆,自其消失那日起,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像我这样的,无法与人相恋啊。”
魏景珩又看见了她的这副神情,这已经是第三次看见她这个样子了,魏景珩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又不愿去深挖她那些痛苦的回忆。魏景珩怕她又和上次一样,又陷入魔怔,立刻转移了话题。
“无妨无妨,只要不是南虞就行了。”
“若是没有得到回应的感情,不要也罢了,你莫要多想了。”
这话出口,魏景珩心中似有石头堵着一般,看着云缇因为自己这句话舒了一口气,苦笑不得,牙只能往肚子里头咽下。
二人又聊了些关于魏景熙这几日的事情,整个气氛才算没有固结,听着宫里的钟声敲响,站在外面的小沉子提醒了一下魏景珩该出宫去了。
云缇送他出了玉芙宫。
“那三个愿望可还能当真。”
二人走在宫道上。
“当真。”
“下次见面时,我便将坠子还给你,作为东道主,这皇都,我带你游历一番可好。”
云缇点了点头,答应了。魏景珩瞧了瞧天色不早,让她不必送了,提腿便要离开了。
“魏景珩……还有一件事。”
魏景珩停下了脚步。
“你可以放心。景熙和南虞,是命中注定的。”
这一段情,是自己给续上的,不是因为一张圣旨。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