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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当仙人的,形象要好

  醒过来时,又是清晨。

  昨日在竹屋前的石阶上吹着风,伴着初夏青竹的芬芳,云缇看着星星看着月亮,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云缇侧躺着,取出颈间的坠子,仔细端详。

  房间里还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浓郁刺鼻,云缇皱了皱眉头,推开了窗,果真这小屋子通通气后,竹子的芬芳清香被风送来。云缇素来不喜欢苦的味道,生病本就伤人,唇齿间还要遭一番罪,也不知道创世之神为何将草药变成这个味道。

  云缇打开了门,那阳光便照了进来,一时晃得她睁不开眼,指缝中瞧着有一个人径直走了过来,他背光而来,周身像镀了一层金边,衣袂翩翩。来人薄唇微微上扬,眼中带笑,手里端着一碗稀粥。这样一个画面是好看极了,景色配合着人,就像画卷里走出来的少年。

  云缇啊云缇,你可真真是素了千年,已经昏头到这个地步,痴馋一个人间少年郎的面容到这个地步。果真是当人当久了,染了这重色的臭毛病,丢人丢到老头家了。不行,这段时间是万万不能瞧那些话本子了。

  云缇这张脸月老说遗传她亲爹,偏清冷挂的,不笑的时候有几分疏离感,想必一开始那些孩子不愿意随她入谷,也是这个原因。云缇清了清嗓子,收回自己那番胡思乱想,靠在门上。

  “昨日,我替你寻回这宝贝吊坠,又把你从这冰凉的石阶上抱了回去,这两分恩情,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王行,哦不,魏景珩,他的笑里带着一点不怀好意,云缇心中生起一丝想把门关了起来的念头。魏景珩又强调了后面两个字,“云缇。”

  云缇心想这少年怎么老喜欢逆了她的意思,于是一本正经地说:“老身长你……”

  “老身在人间呆了三百余年,按照辈分你应该唤我一声姥姥。”魏景珩细了细嗓子,学着云缇的模样,端着长辈的架势,重现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魏景珩将那碗粥放在屋内的桌子上。云缇睡得好,心情还不错,也没有因此生气,她自认为应该是长辈那般带着慈爱的目光看着他。

  “这般没大没小,你要如何?”

  云缇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会像那些狗血话本一样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肉麻话吧。

  云缇摇了摇头,让那个奇奇怪怪的念头烟消云散。

  魏景珩收敛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规规矩矩地向云缇作了个揖,郑重其事地说着“请姥姥您大发慈悲,替我九皇弟算上一卦。”

  云缇羞愧万分,那些话本子就是害人,她都给忘了魏景珩此行的目的。云缇有一丝丝不自然地走到屋内。

  “你这少年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老身也不是那等无理取闹之人,随我来。”

  魏景珩瞥了屋外的小沉子,又气又好笑,“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了。”

  魏景珩跟着云缇走到了竹屋的另一间,心中感叹这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由竹子做成的简陋屏风隔开卧室,另一边是云缇的书房,说是个书房其实是她画个画看个书,消遣时光的地方。全屋上下最贵的就是那张梨花木书桌,侧面镂空雕着祥云的纹案。说来也巧,这桌子是魏景珩的祖父送来还恩的。当时的云缇并不知道他是皇家人,云缇只是瞧他穿的贵气,也许是个富庶商贾,指间有常年用笔的茧子,虎口处也有茧子,云缇觉得他可能是个想考取官名的年轻人,便同他说只要努力便能达到自己的目标。

  也许初初见到魏景珩时,觉得他似曾相识,是这个原因吧。

  云缇和魏景珩坐在书桌两旁,兑水研磨,魏景珩将九皇子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他的字清秀却有风骨,起笔有力,笔锋潇洒。

  “贵妃家中可有类似病状?”

  “并无。”

  云缇想着不是家中世代传的病,那就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不考虑地界那些妖魔鬼怪,因为这一任地宫之主向来守本分,御下极严,地界与人间相连之处天界也曾派人镇守。

  “小沉说他自六岁起身子每况愈下,他那日可曾发生过什么,溺水或是重伤?”如果是溺水那就好办多了,通常溺水之人,也算半个灵魂送入了地界。

  “未曾,我当时已被母亲带回宫中抚养,所以与他同出入学堂。前一日,他在学堂里同往常一样,第二日晨起时便身体不适,起初还以为是受了风寒。”

  魏景珩脑海里仔细回想了那一日发生的场景,“回宫途中,皇弟与我分开一炷香时间不到,但是汇合后,他也没有受伤,更别提落水。”

  中途分开过一炷香的时间?

  “他可有提为何要与你分开一炷香时间,那一炷香时间,他可有发生过什么?”

  云缇向来知道月老的那点思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所以月老很早会将人间千年以后的故事写完,这世间推回去。她想起来了,有一段时间,月老跟吃错药了一样喜欢把人的情感写的那叫一个错综复杂,处处埋下伏笔。

  云缇庆幸自己那时候当看话本一样窥探凡人的一生,尽管此刻她的记忆开始缺失,但是凭借对两位老头的了解,绝对有猫腻。

  “说来惭愧,皇弟说见着只蝴蝶便去追了。那时候我都十岁了,早就不是追蝴蝶的年纪了。”魏景珩说到此句,那藏匿起来的孩子气又溢了出来,好像他现在年纪有多大也一样。

  在一个千岁仙者,哦不,前仙者,现在就是个“人”,面前表现成熟,那是绝无可能的。

  “那九皇弟他……”魏景珩紧紧盯着云缇的双唇,生怕她吐露出命不久矣这般话。

  云缇明白,他的小命是那贵妃娘娘救了回来的,他便对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如此上心。贵妃与他有这么一段善缘,自然会有福泽保佑那孩子。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你皇弟有福泽庇佑,命长着呢。时机到了,自有人相助。”

  天机不可泄露,具体因果说了不仅害人也自损修行,云缇能做的便是暗示一下,之后如何,也要看自己的道行了。

  “多谢。”魏景珩悬着的心放下了,长舒一口气,他不适合眉头紧锁,展眉露出那明朗的笑容才适合他。云缇知道皇宫是个阴暗诡谲的地方,在那里长大的人能有如此明朗的一面实属难得。莫名感恩他的生母意修媛给了他一副好面容,也庆幸他的养母贤贵妃将他养成这么个性子。该正经时没有丝毫含糊,日常生活里也不会故作正经维护所谓皇家威仪。

  云缇递给他另一张纸,他有些疑惑。

  “你的。”

  “要我生辰八字作甚……测你我姻缘吗,云缇。”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如果可以,云缇想问村里人借来针线,给他那张嘴缝上,光看这脸就足够了,开了口就能噎死人。

  云缇毫不吝啬地回以白眼,“看看你的命数。”

  “生辰八字给你,若有一日你要测与我的姻缘呢,我不介意。至于命数,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要知道……”

  他这一番话出口,令云缇彻底改观。眼前的人才十八,比有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要通透。凡人都希望知道自己的未来,对不确定的事情充满好奇。

  “我是死里逃生之人,偷回重获的命,便是要活那个未知。要是将我的一辈子定好了放在我面前,实属无趣。”

  初夏的微风推开了竹屋的窗棂,送来阵阵青竹幽香还伴随着山间野花的淡淡芬芳。耳畔听到的不止是虫鸟鸣,还有不远处潺潺流水碰撞石头的清脆。阳光正好,斜着透过竹屋的窗子映射在他的侧颜,他低着眼带着笑意,眉、眼、唇畔的弧度都那么刚好,好到想让云缇画下来,又怕画下来那意气消散了。

  云缇侧过脸脸,她能感觉到自己青丝之下,双耳通红,温度渐渐升起。

  虽然很丢人,但是云缇要承认,云缇这样一个活了千年的仙人,喜欢眼前的人间少年,不是神仙眷侣那般的爱情,就是最为本能对一个躯壳的贪念,对一个人的赞许。

  云缇看着他的生辰八字,小心翼翼地推演着他的命数,一生潇洒自由如他性格那般,推演到深处时,发觉他命格奇怪的很,照常理一次生死劫便足够,可他有两次,其中一次便是六岁那年落水,还有一次,也不远了。云缇脸色有些不好看。

  生死劫,只要度过一生便能平安顺遂,没有度过……好在生死劫都与那位贵人有关,这样来说,贤贵妃便是他下一次生死劫的关键。

  魏景珩看着窗外,假装自己没有感觉到云缇的情绪起伏。

  “路,是要靠人走的。”

  云缇喜欢他的恣意潇洒。

  “愿你顺遂。”

  曾经,云缇将凡人当作两个老头用文字组成的话本中人,短短数十载,与天界是比不得的。她也曾因为身为仙者,对凡人有些瞧不上眼的。现在,她在人间活了这么些年,历经千帆,倒是改了眼,弱小如他们,也有如星般耀眼。

  午后,云缇漫步来到村内学堂,想听夫子给孩子们上一课。她站在孩子们面前,看着他们乖巧却有千篇一律的模样,想起了魏景珩的那番话。

  这些孩子里,有的是求知若渴,想成为夫子那般的读书人,更多是因为乌云村的规矩还有来自长者的期许。云缇今日作为他们一生的旁观者,提出她的疑惑:“除了读书识字,你们可有别的愿望。”

  愿望二字,对于只有短暂生命的凡人而言,可能穷极一生,也不能做到。可是魏景珩说了,路是要自己走的。

  果真,如此开放的问题一说出来,平日里跟蔫白菜一样的孩子们都跳脱开,那夫子严肃地干咳两声,示意规矩规矩。

  “无妨。”

  云缇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平凡不过的事情,都能成为凡人心中所憧憬,谈及心中所喜,黑色的眼眸中能透过光芒。凡人是渺小的,但这些光芒在我记忆里,天界是不曾看到的。

  云缇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云缇趴在月老的书案前,月老正在翻阅司命写的命簿。虽然许多人生都十分相似,但是司命还是一卷一卷写着每一个人的一生,月老亦是如此。

  “老头,你说凡人就是凡人,最多不过百年就要结束一生去投胎了,司命又何必这么麻烦一个一个写?我说啊,把名字换换就成了。”

  月老锤了锤她的小脑袋瓜。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于神仙而言百年不过转瞬,于他们而言,那是全部。”

  譬如长生不老,那是仙者生来便有的能力,但对凡人而言只有极为少数有仙缘者才有一个机会。不只是长生,还有很多神仙弹指间能做到的,是他们的美梦。正因为他们没有力量,才会去努力奋斗。

  云缇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天界那些年,都在虚度。

  听他们说,有的想习武,有的想学作画跟姥姥一样卖画维持生计,有的想当个夫子,还有些个争着吵着想当乌云村村长。

  还有一个孩子说,想走出乌云股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云缇问了一嘴她的名字,叫荷香。

  两日后,云缇到了祠堂里候着。

  祠堂里什么都没供奉,原本说要刻个她进去坐着,吓得云缇当场拒绝,后来这个祠堂便摆上了许多桌子,逢年过节摆个宴席,给大家伙热闹热闹。

  魏景珩身体好了些,村里人便提议做了一桌好菜来感谢他,云缇没有异议,权当是给他的答谢礼,也是场送别宴,打算明日送他离开。

  这几日相处,他是越来越不生分了,半点没有皇亲国戚的架子,和村里人称兄道弟的,今天早晨还代替夫子领着孩子路过她窗前给她请安。有时候云缇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花钱雇来的,但是他与生俱来的贵气又不是一日两日可以练成的。

  他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袱,小碎步跟着他的小沉也是怀里抱着什么。

  魏景珩不等云缇发问,很有默契地把她堵回去了:“民以食为天。”

  云缇又白了他一眼,今儿村子里厨艺最好的妇人合伙做了那么大一桌子,此等待遇都是过年才有的。

  譬如这鸡汤,色泽金黄、鲜香四溢。云缇原本是不想他们烧这道菜的,这是村东头李家的小母鸡,喂的丰满,原本留着下崽多好呀。为了这个家伙,李家那媳妇就这么宰了它,辅以火腿、鲜笋,温火熬了一下午成汤。可惜可惜,浪费了。

  还有那条蒸鱼,王家那汉子前两日捞的,本来想养着过些天去卖了,这会儿也给蒸了。这一个个的,怎么对这臭小子那么好呢。想到这里,她这个开山姥姥,都有几分吃味。

  他们却说,“于姥姥有恩,便是于我们村子有恩,只是些菜而已,不打紧。”

  小沉子被深宫规矩束缚惯了,起初还不敢和主子同桌用膳,被村里人生拉硬拽给按在凳子上。闲话家常几句后,都开始动了筷子。

  用到过半,魏景珩用公筷夹了块鸡胸肉过来,吓得云缇筷子离了手。

  “你干嘛……”云缇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你一惊一乍作甚,你只吃素食哪里行。”魏景珩打横抱过她几次,比想象中瘦多了,轻飘飘的很不真实。于是给她盛了满满当当一碗,“来,云缇,多吃一点。”

  “王公子啊……”一旁的李家媳妇开了口,“我们姥姥不食禽肉的。”

  “为何,这鸡汤滋补养生。”

  村里人只知道云缇不吃禽肉是为了青春永驻。

  云缇原身乃是天界月老座下仙鹤一只,仙鹤在禽鸟界地位虽然仅次于凤凰,但也是只鸟不是,旁的肉类也总能让她联想到天界认识的一些朋友,倒也是下不了口。

  “当仙人的,形象要好……”

  云缇素日形象清冷疏离,像极了原身仙鹤那般,独立于莲池中梳理羽毛。此等厚颜无耻的话语今日从她口中说出,听到的人一脸错愕,连她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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