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晖在距离她两步的距离停下，成月看见他指间有银色的光芒，不由后退一步，内心还残存着一点侥幸的期待。

　　她轻声喊他：“师父……”

　　然而宵晖指间的银光离她越来越近，成月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她心中明白不能指望现在的他对自己产生恻隐之心，求饶是没用的，只能尽可能冲破禁制。

　　那道银光就要击中成月，忽然一阵强大魔气自她身上爆开，场中众人始料不及中均被波及，沈如欢自然也在所难免中招。

　　待到众人站定这才发现成月和宵晖都消失了。

　　芥子楼外，成月令群魔撤退，魔界传送阵开启。她走在队伍最后，前脚刚踏进阵中就被一股蛮劲猛地向后拉去，紧接一道金光闪过，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睁开眼她人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眼前像是某个异世宫殿，白色的石柱林立，抬头便是浩瀚星空。成月眨了眨眼，抬手正想揉才发现有一只大手牢牢地攥着她的右手腕。

　　她回头，看到的是宵晖冷冰冰的脸。成月的视线在自己的手腕和他的脸上来回游走，欲言又止。

　　宵晖撇过脸松开手并不言语，兀自往前走去。

　　成月抚摸着自己的右手腕，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然后想都没想立刻哒哒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这里是哪里呀？”

　　“微尘阵内。”

　　“哦，我不是从阵里出来了吗？”

　　“魔气触发了法阵的保护机制。”

　　“那跟咱们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啊？”

　　“……”

　　宵晖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成月立刻闭了嘴。

　　两人又默默走了一会儿，宵晖忽然道：“两仪微尘，阴阳二炁，生死晦明幻灭。你自爆魔气，又引魔界传送阵于此，法阵被触发，因此将我们困在此中。”

　　成月咳了两声，讪笑道：“自爆什么的，我也是逼不得已嘛……”

　　宵晖微微侧目，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忽然像是想明白了般眉宇舒展，继而说道：“法阵引我们入幻门，六门中幻门最为诡谲，小心为上。”

　　“好！”成月郑重地点点头，宵晖看着她过分认真的表情，面上神色微微一松，竟露出个十分浅淡的笑容来，不多，也就两个像素点，却恰恰让成月捕捉到了。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与时境不符的喜悦来，立刻忽略掉宵晖方才看傻子的表情，腆着脸又凑了上去。

　　“现下我倒是有些好奇。”宵晖上下打量了她一会。

　　成月问：“什么？”

　　他语气平常，道：“江寻月是如何能让你夺了舍？”

　　这喜悦还未来得及在成月心头弥漫开来，就被宵晖打散了。宵晖继续道：“还是你同她进行了什么交易？”

　　成月垂眸，撇了撇嘴反问：“师父怎么就认定我不是？”

　　宵晖说道：“你在众人面前伪装的很好，甚至瞒过了江寻月的下属。”

　　他站定，转身看着成月：“却在我面前毫不掩饰，是有意在向我泄露自己的身份。我猜我们被困在这里也不全是偶然，对么？”

　　被这样直白戳穿，成月反笑了起来，看向宵晖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得意——我就知道你能认出我。

　　然而正当她要承认之际，脑中忽然响起激烈的警报声，吓得她赶紧改口：“……不是。”

　　宵晖眯了眯眼。

　　“我不想骗你，但我现在的确是江寻月。”成月说，“至于你被困在这里，我还想问你呢！”

　　她叉着腰，仰头瞪他：“我都撤军了你跟上来干嘛？！”

　　芥子楼中的微尘阵是顾星烂给她的考验，这点从她看见顾星烂摆的那盘棋就猜到了。

　　自爆魔气对如今没被削弱武力值的江寻月来说没啥影响，还间接的完成了系统的任务。她一早就知道汹涌的魔气和传送阵会互相影响激发微尘阵的防御机制，却还是这么做了。

　　一方面，是因为她对自己足够自信，自信身为作者自己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出来；另一方面，她也好借此机会甩开那些跟屁虫一样的下属前往桃花埠赴约。

　　宵晖的出现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他垂下眸子，浅金的长睫如麦浪一般轻轻颤动，皱眉沉思许久。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说完推开前方那扇高耸入云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成月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等到人走远才动身去追。

　　越过那道巨大的白玉大门，他们就来到了第一道关卡。

　　幻门中七苦，分别是贪、嗔、痴、恨、爱、恶、欲。越过七苦才能找到生门。

　　过玉门，眼前景色变换，赫然是一座热闹繁华的人间都城。

　　年轻的小贩在道路两旁叫卖，天上是五颜六色的风筝，城外枫林尽染，街市上隐隐能听见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和听众的喝彩。

　　俨然一派太平盛世，如何让人信这是贪念形成的幻境。

　　碧空如洗，日月同时悬于青空。宵晖仰头，金瞳中倒映出天上的光景，不是日月同行而是群星浩瀚。

　　“怎么样？”成月问。

　　“上去看看。”宵晖说罢脚尖轻点，青衫翩跹间很快飞入云中，成月紧跟其上。

　　两人踏云而立向下看去，整个天霎时黑了，十分突然，方才还热闹繁华的都城一下子变了一副模样。萧索的、荒凉的、破败的，街头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瘦得如同枯枝一般的年轻人，弱者被抢夺，被随意杀害。

　　就像是镜像的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世界，成月深深看去，喃喃道：“或许从世界之外看到的才是这里真实的模样。”

　　宵晖看了她一眼，察觉到他眼神成月朝他眨了眨左眼，调侃道：“师父，我脸上可没有破局之法。”

　　经这一路的相处，宵晖已对她这见缝插针开他玩笑的本事产生了免疫力，被她这一说也只是从善如流地移开眼而后长袖一甩翩翩落地。

　　他们甫一落地，天便亮了，如同电影还未结束突然亮起灯。宵晖微一蹙眉，目光扫过街市来来往往人群，忽然目光锁定一个方向抬腿便走。

　　成月摸了摸嘴角，那是她心中犹豫时惯常的动作——她在纠结要不要告知宵晖答案。

　　她写书时设定七苦由七个迷局组成，每个局都有一个破局的关键，只要掌握了这个关捩，不到半个小时就能走出幻门。

　　只是这关捩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某件物什，甚至可能是某个地点，且是时刻变换的，在这真真假假的世界里找起来简直如大海捞针。

　　她虽然记得书中的关捩，却不能肯定那是否是此时迷局的答案。更关键的是系统在，她未必能说得出来。

　　街道后的小巷子弯弯绕绕，她就这样一路纠结，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宵晖在一个路口突然停下，成月猝不及防撞上他坚实的后背，她捂着红彤彤的鼻子环顾四周问：“到了？”

　　宵晖侧过头，脸上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耐，“有事就说，盯着我做什么。”

　　“啊，”她眨了眨眼，小声吐槽：“你背后是长了眼睛么？”

　　说完揉了揉鼻子，悻悻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个局的答案已经给了我们。”

　　她指的是他们从天上看到那个截然相反的世界，而宵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或许从见到那个世界时他便和成月有了同样的猜测，离开这里的答案——将眼前的繁华小城变为争斗掠夺的贪欲之城。

　　而对成月来说，那不是猜测，因她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就是如此。

　　“还有别的办法。”宵晖说。

　　成月一愣，转而抿嘴一笑：“巧了，我也这么想。”

　　如果完全按照提示破局，后面他们面对的就是更加残酷危险的境地，她要找到这里的关捩一键通关。

　　那是足以污染这一整座城的源头，一颗被贪婪和欲望所浸透，漆黑的心脏。他们要找到这颗心脏的主人，在这里还没被污染之前，毁掉他。

　　而眼下时机未到，那颗贪欲之心还未现身，即使是成月也束手无策。成为男主后的宵晖在故事中并未被剔去神骨，他的神眼能看见人族看不见的东西。

　　她需要借助宵晖的能力，但如何绕开系统告诉他解决之法才是她头疼的点。

　　“说说你的办法。”宵晖看向她。

　　成月一手抱胸一手支着下巴，试探着开口：“源头……找到异变的源头。”

　　说完暗暗松了一口气，似乎只要不涉及核心剧情，系统并不在意她是否剧透。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继续道：“我猜每个迷局都设有一把钥匙，与七苦对应，只要找到这把钥匙就能快速破阵。”

　　她一口气说罢，系统果然没有发出警报。她看着宵晖若有所思的表情，道：“现在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

　　“恶意。”

　　听到这个答案，成月愣了一下，“你能看见人的情绪？”

　　宵晖面容平静，说道：“只是透过灵力波动看见情绪。”

　　看着成月懵懂的表情，他继而解释道：“术法本非人族所擅，修者灭除七情六欲坚定求道之心获取强大灵力。邪道之徒修行则是放任己身恶念，甚至吸食他人恶念来获取灵力。”

　　“所以灵力的来源是人的情感？”

　　“嗯。”宵晖点头。

　　灵力是从哪儿来到，这倒是她没有仔细考量过的。

　　宵晖看向小巷深处，“而就在刚才，恶意消失了。”

　　“是他发现我们了吗？”

　　“应该不是，我能看见那人的灵力并不稳定，时而汹涌时而沉寂，我们得快点找到他。”

　　眼前一个分岔口，一条路通向人迹罕至的郊外，一条通向喧闹的瓦肆，两条路必然会有一条通往答案。

　　“玩个游戏呗，”成月突然开口，而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铜板，向上一抛迅速接住后朝他面前一伸，笑嘻嘻说道：“咱们比比谁能更快找到钥匙，是字我走左边这条路，反之就你走。”

　　宵晖看着她，却也拿出枚铜板学着她的模样一抛一接，一套动作潇洒漂亮，看得成月心中啧啧称羡。

　　“既要比，就公平些，你那铜板怕是分不出正反。”

　　他摊开手，是反面。

　　成月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将那枚只有一面的铜板收了起来，一脸谄媚道：“不愧是宵晖长老，轻易就识破了大魔头的阴谋诡计，小女子佩服。”

　　宵晖嘴角抖了抖默默转身进了左边的小路，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回头正对上成月的目光。

　　他读不懂那目光，却直觉她仿佛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这直觉令他不快，他一个闪身来到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开口：“转过去。”

　　成月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的转过身去。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没一会儿，宵晖又道：“好了，转过来。”

　　一条银色的“绳子”出现在她眼前，她看了看那被编成细细一股的银色“长绳”，这分明是宵晖的头发。

　　“你这是……”

　　“带上。”

　　成月恍然，她低头一笑，大咧咧地解开发髻，当着他的面把那缕银色编入了自己的发辫，“这样行吗？”

　　她说话间，长长的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黑与白，彼此纠缠，融为一体。

　　宵晖别过眼，袖中手指微蜷，“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让我戴上？嗯……那我取下来。”成月说着，手上作势真的要取，宵晖按住她的手，有些不自然道：“罢了，就这样。”

　　他说：“遇到危险，它能替你承受致命一击。”

　　成月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谢谢你。”

　　宵晖极轻地点了下头，仿佛逃离般迅速转身走进那条小巷，这次他没有再回头，因此也没有看见成月最后的表情。

　　她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发辫，叹息道：“若是当真挡下致命一击，它也就消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