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胧，月牙儿还未从天际落下，天河尽头还余有几颗疏星，时辰尚早，趁着芥子楼守门的弟子轮值的空隙，成月很轻松就混了进去。

　　清谈会照例是辰时举办，也就是七点，成月提前了两个钟头到这里就是为了去会一会这个世界的顾星烂。

　　她没有忘记，在她派烛契潜入邕族时顾辞曾为他引路，顾辞对顾星烂忠心不二，如果那段记忆是真实的，那么顾星烂很可能知道更多。

　　这本被改写的小说中关于顾星烂的篇幅不多，但依旧承继了成月原本的人设——温润如玉，风华无双，颖悟绝伦。

　　尚未及冠便已能阅读谶箓，其入梦瞻命术的天赋，放眼整个顾氏历史，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相媲的。

　　成月自知在他面前，自己的那些小聪明简直是班门弄斧的可笑，与其被他耍的团团转，不如直接同他开诚布公。

　　或许她可以用自己已知的信息同他交换一个真相，甚至可以帮助他，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哪怕不能干预顾星烂的最终结局，她也不希望就这么看着他成为一个炮灰路人甲。她可以接受顾星烂的死亡，但不能接受他以那种可笑的方式结束。

　　即使是在这个世界，顾星烂依旧在帮助江寻月，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助江寻月进入太清，为什么不问缘由的回护她，又是为什么要为了她付出生命。

　　这个虚构出的世界有自己的一套运行逻辑，就像一个九连环，每个事件都是一个封闭的环，这些环彼此独立，又并非毫无关联。

　　她需要找到这其中关捩，顾星烂手中的玄瑾手札就是其中一解。

　　盛会的准备早于半月前就开始，加上数日前江寻月一闹，许多弟子都被派去找龙城山庄的人，楼中只余少量看守。

　　参加清谈会的几大门派和世家不久前皆已入住芥子楼，穿过前苑的雕花影壁，整个芥子楼就在眼前，往后走过月门就是供人休憩的小楼。

　　芥子楼从外看并不觉规模多大，但内里却别有洞天。成月找到顾星烂的房间颇费了些功夫，他的房门半掩着，成月一路走过去都没有人阻拦——顾辞呢？

　　屋内顾星烂披衣在灯下伏案，模样十分专注，连成月进来了都未注意到。

　　成月站在窗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烛火暧昧的光勾勒出他俊美的侧脸，他眉头微蹙，睫如羽翼轻轻颤动，那颗红色小痣若隐若现，仿佛在吸引成月走近去。

　　她看得出神，一时竟忘了自己来的目的，直到迎上顾星烂带着些微促狭笑意的眸子才回过神。

　　“姑娘清晨造访不知所为何事？”他的桃花眼弯弯，看着成月的目光温和而疏离。

　　成月移开眼干笑了两声，为自己刚才肆无忌惮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她斟酌着用词开口道：“我来是想跟顾公子谈一笔交易。”

　　顾星烂显得有些意外，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他站起身来到桌旁对成月说：“姑娘请坐。”

　　若是以前，成月肯定已经被迷的五迷三道了，但现在的她能看出来，顾星烂的笑容里一点感情都无，他漂亮得摄魂夺魄的眼睛里只有冷冷的审视。

　　成月在他对面坐下，直视着他的眼睛，深吸一口说道：“我想用你父亲的行踪换玄瑾手札。”

　　顾星烂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成月知道自己赌对了。

　　无忧山庄现任的家主——顾星烂的父亲顾远舟，自十年前的俞川清谈会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连顾家人也不知他行踪。只因顾远舟命星未陨，无忧山庄才一直对外宣称失踪。

　　但成月知道，顾远舟的状态已经跟死亡没有什么两样了，介于生与死的边界，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回归人身。

　　而这一切跟江寻月那对便宜父母有着理不清的关系，当年那个同江寻月的魅魔母亲有私情的凡人，正是化名江月流的顾远舟。

　　想顾远舟年少风流，又仗着自己的身份不知惹下多少风流债，下手对象从修仙世家大派到勾栏名妓，连妖族也不放过，比段正淳还离谱，堪成人界第一种马。

　　直到他被魔尊带到魔界，才知道那位曾与他有过一夜疯狂的明艳妩媚的女子其实是魔，还是魔尊夫人。

　　对顾远舟来说，这不过是场露水姻缘，早忘到不知哪里去了，哪会想到自己会因此丧命，也不会想到这个魔族女子至情至性竟会舍弃自己性命只为保住他的命魂。

　　这是保护，同时也是牢笼。这个一生都在等待的女人，用自己的性命造就了一个与恋人永世不分离的牢笼。

　　实际上，别说拥有占命术的顾家人找不到他，连成月也说不清他究竟在哪里。毕竟她当初也没在书中明确的给出顾远舟的结局。

　　她知道自己拿这个条件跟顾星烂交换很卑鄙，但是她也没办法，她唯一能称得上筹码的就是自己身为原作者比他人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可随着故事的改写，她连这个筹码也没有了。

　　顾星烂看着她，目光深沉，连成月也读不出其中的情绪。许久他才开口：“姑娘说有家父行踪，请问是从何得知。”

　　他对她微微一笑，补充道：“在下并非怀疑姑娘，只是有些好奇，毕竟我也一直在寻找我父。”

　　成月点点头表示理解，她想了想正要说，忽然耳边响起了系统刺耳的警告声：“剧透警告，请立即停止危险操作！请立即停止危险操作！”

　　顾星烂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道：“姑娘没事吧？”

　　成月揉着太阳穴摇摇头，对他道：“抱歉，具体的我不能多说，但顾公子大可信我。我想以顾公子之智，应该也多少猜到了。”

　　她抬起头，想了想继续道：“顾氏入梦瞻命，上能观天地，下能测古今，只要你们想就没有不知道的事，但无所不知的能力也同时伴随代价。自令尊失踪，顾氏族中长辈用过各种方式去找他，却始终无进展，这并非你们的占命术出了问题，而是所问之事的代价过于巨大，已经超过你们所能承受，对吗？”

　　顾星烂听罢，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的确如此。”

　　成月接着说下去：“顾公子是无忧山庄成立以来天分最卓越之人，只因你天生便是七星易天的命理，可以不受代价制约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内容。可连你也看不清令尊所在，这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人界。”

　　顾星烂面上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却在听到“七星易天”的一瞬间有一抹阴沉情绪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他耐心听成月讲完后，赞同道：“我的确有所怀疑，只是……”他微微拉近与成月的距离，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姑娘又是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成月眨了眨眼，的确，她说的太多了。

　　虽说已略过许多可能剧透的部分，但由江寻月之口说出来还是十分可疑，她也没想到顾星烂会这么敏锐。

　　“我，我毕竟是七魔君之一，别以为只有你们顾家人会算命。”

　　见她红着脸辩解的模样，顾星烂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想要逗逗她的心理，他收起笑容说：“若顾某没意会错，姑娘的意思是于奇门遁甲一学上，姑娘之所学所成远胜我顾氏？”

　　他面上虽不带笑，说话的声音却温温柔柔的，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是在生气。但成月却实实在在的心慌了，她连连摇头对他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星烂轻笑出声，抬手掩口，目光浅浅：“玩笑罢了，姑娘莫当真。在下还没有这么小心眼。”

　　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柔声道：“清谈会马上要开始了，趁众派尚未察觉，姑娘早些离去吧。关于姑娘所求，那玄瑾掌门的手札毕竟不是我能随意处置之物，还请容在下与族中长辈商议一二。”

　　他说完从身后的桌案上取过一封信交给成月，说道：“三日之后清谈会结束，还请姑娘前往颂阳桃花埠将此信交予坊间主人，她自会接待姑娘。若是在下这边顺利，三日后定携手札赴约。”

　　成月拿着信认真的点点头，模样就像个认真听学的小孩子，顾星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做完这个动作，两人皆是一愣。

　　顾星烂收回手，退后一步，垂眸向她行了个礼道：“抱歉姑娘，在下唐突了。”

　　“没关系的，”成月摆摆手，“那个，可以的话，能不能别再喊我姑娘了。”

　　顾星烂抬起眼，温和地看着她，说：“可……在下还不知姑娘姓名。”

　　成月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抿了抿唇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那封信，片刻后她才极轻极郑重的开口：

　　“成月，我叫成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