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欢同白时寒回了芥子楼，逸真立即着人为他二人疗伤。此次随行的弟子除了沈如欢只有尤思思是女子，自然便由她来为沈如欢疗伤。

　　尤思思与沈如欢在外门时便处处针对她，之后两人，一人拜入逸真门下，一人入宵晖门下，这才少了交集。

　　此次同行本就令尤思思不快，现下又让她来为沈如欢疗伤，自然十分不情愿，只是不敢违逆师命，哪想竟让她发现沈如欢身上的魔印。

　　“师父！沈如何魔族奸细的身份已坐实按门规当……”

　　偏厅内沈如欢跪在逸真面前，她被封住了行动，肩头裸露，露出颈后的月牙形胎记。

　　白时寒向逸真道：“师叔，混沌魔族身负魔印的说法连魔族自己也不清楚，修仙界千余载历史也从未有人见过，尤师妹又是如何认出这是魔印的？”

　　尤思思知道白时寒向来护着沈如欢，当着逸真的面不好发作，便做出正义凛然的模样，说道：“藏书楼中也有古籍记载，魔印在主人受伤时会吸收外界的灵力。”

　　她说罢对白时寒笑了笑，“早在十六年前龙城山庄的副庄主就在六目山查探到古魔族留下的痕迹，修仙界人人皆知，算起来，那时师兄也不过刚出生，难怪不知了。”

　　“你们看好！”她说着朝沈如欢身上月牙儿胎记注入灵力，不一会那月牙儿就从银勾变成了上弦月，当真如她所说。

　　众人哗然，只有白时寒皱着眉。

　　尤思思弯了弯嘴角，跪在地上的沈如欢求救般地看着逸真，她说不了话，也摇不了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反抗。

　　逸真示意众人安静，抬手解了沈如欢的禁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是魔族奸细？”

　　沈如欢朝他重重磕了一个头，声泪俱下：“如欢从小在太清长大，绝非魔族奸细，求师叔明鉴！”

　　逸真点点头，而后施法将一对玉环戴到沈如欢脖子上，说：“这玉环会封住你灵海，轻易取不下，其余的，等你师父回来自有定夺。”

　　他刚说完正要走，宵晖却出现在门外。

　　见宵晖出现，白时寒眉宇间的忧虑立刻消失了大半，还不等宵晖发问他就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给他听。

　　宵晖听完面色如常，他扶起沈如欢，面向逸真道：“《上古魔神录》中关于魔印的记载十分含糊，太清收录的也仅是残卷，实在不能作为证据。至于龙城山庄的那位副庄主，年轻时因练功走火入魔，多年来一直时而清醒时而神志不清。当年我亦前往六目山搜寻，并未见到什么魔族踪迹。”

　　逸真还是第一次听宵晖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听说他去过六目山。逸真看了看沈如欢，其实那本书他也读过，与其说是传记但更像是作者依据史实拓写的传奇故事。传到现在，也没人能分辨出到底那部分是真那部分又是虚构了。

　　倒是六目山的事在当时仙门中很是惊动，只是不知为何山泽明令禁止门人参与，当时龙城山庄联合无垢山庄和其他几家一同去六目山镇魔，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逸真向来心细，那位副庄主没疯之前与他私交甚好，此事他虽未明查，但一直有留心。

　　正因如此，刚才尤思思一口咬定沈如欢是魔族奸细的时候，逸真才没有立即表态。本身经过江寻月一事，弟子们多少有些杯弓蛇影，是宁可信其有。他有心试探，也没想真拿沈如欢怎样，结果宵晖护短倒是来得快。

　　不过眼下宵晖来了正好，宵晖的法宝洗尘镜能照出人的本源，不仅是人，任何妖魔鬼怪都能在镜中现行。

　　逸真朝宵晖一笑：“如此，便借师弟的洗尘镜一用。”

　　宵晖一挥袖，一个古朴的水晶圆盘浮在空中，他屈指射出一枚冰晶，冰晶刚一触及圆盘就变成了水。

　　水中波纹一层层荡开，映照出沈如欢满是泪痕的脸，水面很快平静下来，如镜面一般，镜中照出的仍是沈如欢。

　　这下真相大白了，逸真撤了沈如欢颈上的玉环，他背起手朝尤思思道：“还不快向你沈师妹道歉。”

　　尤思思不情不愿地向沈如欢行了个礼，一声抱歉说得敷衍之极。

　　逸真正要发话，宵晖一摆手挡住他话头，对尤思思道：“对同门擅用私刑，当受十记戒鞭。”

　　他面色平常，连语气也毫无波澜，却叫尤思思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她看了看逸真，后者却道：“若按门规应是二十戒鞭，还不谢过师叔。”

　　尤思思咬了咬唇，狠狠地剜了沈如欢一眼才道：“是，思思多谢师叔。”

　　众人走后，宵晖安顿好沈如欢也准备离开，沈如欢却拉住了他：“师父。”

　　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

　　“徒儿……有一事相求。”她支支吾吾的。

　　宵晖站定，问：“可是想借洗尘镜？”

　　沈如欢低头，不一会又抬起脸，满眼期待和恳求，“徒儿想见见亲人，只是看一眼，可以吗？”

　　“洗尘镜无法看到已入轮回之人。”宵晖说。

　　“可是……也许能看见呢？”

　　宵晖没再说什么，重新召出洗尘镜，镜中照出沈如欢的脸，水波一层层荡开，镜中照出了小时候的沈如欢。

　　她浑身脏兮兮的，手脚都冻得通红，寒冬腊月光着脚丫却笑得一脸灿烂，她一路跑着像是赶着回家。

　　沈如欢目不转睛地盯着镜面，可下一秒画面一转来到了一条热闹的街市，沈如欢茫然地回头看了看宵晖，只见宵晖也微微皱着眉头。

　　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在沈如欢靠近的一瞬间，镜中出现了一个对着河灯许愿的少女。少女的视线顺着漂流的河灯看到了对岸，她忽然愣住了。

　　镜外的沈如欢也愣住了，因为对岸的人正是宵晖，或者说是曾经的宵晖。黑发黑衣，戴着斗笠，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双金瞳她不会认错，她还要再看，宵晖却收回了洗尘镜。

　　“师父，这是……”

　　“你我师徒因缘由此而起。只是前尘已了，不必追忆。”他说罢转身离去。

　　暮色四合，宵晖独坐小楼，窗外月色悄悄落在他掌中照亮他手中的洗尘镜，镜中一片虚无。

　　神不入轮回，自然也没有前尘一说，只有恒久漫长的时间见证历史留下记忆，而对宵晖来说，往日记忆随着肉身的湮灭一并消失，他连过去都没有了。

　　寂静中，心脏鼓动声愈发清晰，宵晖有些不习惯，他起身正要出门，倏然瞥到洗尘镜中竟倒映出他的脸。

　　金眸、黑发，与那少年一般无二。

　　宵晖大惊，甩袖拂去镜中画面，愣怔片刻后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重新唤醒洗尘镜。

　　镜中重新映照出他的脸——少年模样的他，只是这次他没有惊讶。

　　背景是绵延无尽的雪山，少年在雪中茫然地找寻着什么。下一幕他抱着一个布包在风雪中前行，只是这次他的脚步不再迷茫。

　　此后镜中的画面一直是少年在雪中行走，宵晖静静地注视着，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色爬至最高处，镜中的少年终于停下了。

　　可宵晖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目的地，画面就发生了变化，这次是凡间，一座叫睦城的人间小城。

　　画面中少年一身黑衣、头戴斗笠，在热闹的灯会上显得格格不入，他穿过人群，四处张望，寻寻觅觅好似在找什么？

　　天空绽放绚烂烟火，人们纷纷抬头欣赏，他看了一眼，转身买了一盏莲花灯。他将花灯提到眼前，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似乎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买下它。

　　他就那样提着那盏河灯重新出发，到底在找寻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灯会接近尾声，少年来到无人的河边将花灯放入水中。他静静地看着它逐渐飘远，视线顺着河灯望见了前世的沈如欢。

　　只是匆匆一瞥，画面又发生了变化。

　　少年站在一棵石榴花树下望着树间飞舞的虫儿，他一动不动只是定定的看着，像树下的一尊经年已久的石像。花开正盛，不断有人经过，他的眼中只有这棵石榴花树。

　　日光没入群山，少年仍是一动不动。时间于他毫无意义，于是大把光阴用来虚度。只是漫无目的寻找和等待。

　　“到底，在找什么？”

　　宵晖问自己，他直觉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或许在睦城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