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乡里俗人,明明他们都未曾读过书,少时更未曾有过他一般的风光,却能在他一次次落选时冷嘲热讽。他们凭的是什么?
于是许德安故意带着苏怀仁绕过好路走,挑着夜路走,好叫这瘦弱少年多吃些苦。偏偏这少年不觉得苦,还自得其乐起来。
这惜路桥他往年赶考时也曾在白日里见过,破烂不堪的,很不好走,他与同伴看了,当时便绕了路,附近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家。
昨夜,他骗苏怀仁上了桥,就是希望这孩子一脚不慎踩空掉下河去。可是当他看到苏怀安低头看向水面时,他心中便想着:不能让前面那人顺利过了桥!只要行凶时不叫人发现,回去时谎称路遇劫匪,苏怀仁不幸被撸杀,那他就可以在乡里过一段安生日子,不再忍受那些伤言扎语!
于是乎,许德安鬼使神差地拿出了妻子给他防身用的匕首……
突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猛地回过神来。
原来是苏怀安。
苏怀安一脸担心地看着许德安,低低提醒道:“许兄,咱们再向姑娘道个谢。”
许德安看着再度挡在他前面的苏怀安,有些黯然。
他是兄长,原该挡在前面才是,说那些伤言扎语的也不是苏怀仁。
他突然释怀了。就差一点,他的人生就少了一个愿为他挡险的挚友!自己中不中举,全靠个人造化,何故让他人担责?女鬼救了苏怀安,何曾不是救了自己!
许德安向前一步,沉沉地朝阿雪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萍原镇许德安谢过姑娘救命之恩。他日供奉之时,小生定会为姑娘奉上三支香火。”
苏怀仁在旁连忙作揖,也跟着报上名字:“萍原镇苏怀仁也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阿雪指了指东北方向,对他们嘱咐道:“你们若是赶考的书生,当即往这边走。再走个两三里,就有三四户人家。那里住着几家子妖怪,他们有些还未真正幻化成人形,不过也学着人一般躬耕农桑。你们见着了也不必害怕,客客气气地讨两杯热茶、一些吃食,他们定会热情款待。”
苏怀仁和许德安对视了一眼,有些拿不住主意。若是去了阿雪姑娘说的那处,岂不是把自己送进妖怪窝?
“这……”许德安有些为难。
阿雪知他们心有顾忌,只好再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你们若是将他们当作寻常人看待,他们更欢喜不过。在忘忧山一带游荡的鬼怪很多,敢在此处落户安居的,定是得了主神默许,你们大可放心。即便是路上遇到晨起觅食的妖怪,只管对他们打招呼便是。这里有三只神兽守护着,惜命的妖怪可不敢滋事。”
听到阿雪提到忘忧山主神,二人心中顿时心安了不少,朝她作揖道:“谢过姑娘了。”
阿雪看着天色,远处有乌云渐聚,随之说道:“这天估摸着要下雨,你们若没有雨伞,可向他们借。我便不送二位了,就此别过。”说完,朝二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苏怀安连忙大声叫住她:“阿雪姑娘,且慢!”
阿雪讶异,施施然转过身来。
苏怀安继续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家在何处,额……还有,葬在何处,我想为姑娘烧些香火纸钱以表谢意。”
阿雪有些愕然。晨风微起,她发间的两只金海棠珠花步摇轻轻摆动着,煞是好看。
“公子有心了,连我自己都忘了在何处了。”阿雪浅然一笑,随即转身而去。
苏怀安痴痴地看着红衫渐渐消失在林间,在心中暗暗道:虽不知阿雪姑娘有着怎样的前尘往事,为何在此徘徊,但此后我定会为你设香案、奉香火,惟愿姑娘早日转世,免受徘徊之苦,从此无病无灾,喜乐安康。
想罢,朝阿雪的背影作了一揖。
许德安颇为可惜地说道:“这瞧着堪堪碧玉年华,就香消玉殒了,着实可惜了!瞧着生前打扮,合该是富贵人间的女儿才对。”
他侧头发现苏怀仁正发怔,于是轻轻拍了拍苏怀仁的肩膀:“怀仁,咱们该收拾收拾就上路了。”
苏怀仁回过神后,双手抓着许德安的肩膀激动地问道:“德安兄,你说我给阿雪姑娘烧纸钱,她能收到吗?”
许德安被问得一怔:“心诚所至,她会收到的吧。我们该启程了,瞧远处的乌云,像是要下雨。”
用河水草草洗漱了一番,许德安便拉着苏怀安往阿雪指的方向快步走去。此时天色已亮,初阳温柔地照着苏怀安的侧脸,晨风轻漾起青色儒服,十七岁的少年郎于疾步中匆忙回过头去,想要再看一眼那张红衣倩影脸,可入目的是一片青葱,伊人早无踪迹。
“扑通!”
在林荫处游荡的阿雪,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刚刚那份跳动是自己的错觉。她不受控制地朝身后看去,看到的只是原野,一片油然。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回头寻找什么,但却知道自己并没有找到。
在两人都感知不到之处,一根红线在二人指尖悄然延伸,越拉越长……
忘忧山上,青梧几人正陪着忘忧上神在顶处的亭子里用着早点。正品着青茶的上神忽地停了下来,一番若有所思后颇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青梧不解地看向她,忘忧上神却卖起了关子:“没什么紧要的,只是闲来给一桩案子起个了名儿罢了?”
云岚一边逗弄着林儿,一边侧过头来问:“婆婆这是审的什么案子起的什么名儿?”
忘忧上神端起茶盏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往远处扫了一眼,道:“案子还未了结,不过是人间儿女情长,不说也罢。这名儿倒可一说,你们说,三揖之缘,如何?”
“三揖之缘,这是什么缘故?”青梧问道。
“你们平日里也没少看话本子,怎地不去猜一下这是个怎样的故事?”忘忧上神卖起了关子。
几人纷纷蹙眉,云岚却朗声笑道:“婆婆,这名儿忒俗了点。”
忘忧上神直努嘴儿,打趣道:“莫不是你猜不出是何情节?”
这话引得玉梨流树捂嘴偷笑。婆孙二人又斗起嘴了来,亭子里笑声阵阵。
青梧若有所思地顺着方才婆婆的目光寻去,山下水环山绕,风光正好。忽地,一个念头闪过心中,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