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仁睡得迷迷糊糊,恍惚中,他似乎回到边城沈府的花园中,垂丝海棠开满枝头,花团锦簇,如晓天明霞,甚是娇艳。轻风拂过,落红迷眼,海棠花丛中有一抹粉色的身影,正垫起脚去嗅花香。
苏怀仁有些疑惑,冲着粉色身影小心翼翼唤了声:“姑娘?”
粉色身影闻声看了过来,苏怀仁看清了姑娘的面容,不禁惊呼:“阿雪姑娘!”
阿雪缓缓走出花丛,冲着苏怀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苏怀仁头一回在日光中见到阿雪,不是红妆,官家小姐的打扮,双目如水,美玉莹光,举止投足间溢着一股书卷的清气。
阿雪行至苏怀仁面前,盈盈行了一礼,皓齿轻启:“公子。听闻公子正操神边城沈家的话本子,小女子正是那沈家独女沈棠雪。”
苏怀仁赶忙回礼,回道:“在下苏怀仁,沈小姐,这厢有礼了。在下前段时间去了边城,在一处庄子处见到了一位老伯,自称祖父原是以前沈家的花匠,与我说了一些沈家的往事,想让我帮沈家伸冤。这都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翻案再无可能,我便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试一下能否让沈知州洗去冤名。”
阿雪朝苏怀仁拜了一拜:“棠雪替沈家谢过公子了。”
苏怀仁连忙摆手:“在下只是试一下,还不知道能不能帮到沈府。”
阿雪浅笑:“公子既然有心,沈家也是要记下这份恩情的。只是如今无能为报,只愿来生报答公子。”
“非也非也,忘忧山下的恩情,在上也正愁没能报答姑娘,姑娘千万别许什么报答的话。何况我觉得沈知州一案,内有冤情,我既立志做好父母官,断不会看着好人受污蔑。”苏怀仁吓得又给阿雪作了一揖。
阿雪看着苏怀仁慌张的样子,不由得憋笑,暗道当初救下他原来自有冥冥中的缘分。
阿雪朝苏怀仁微微福身,然后直起腰来:“我知公子为我沈家叙情,遇到了些麻烦。我可将我知道的说给公子听听。”
苏怀仁应了声“好“。
阿雪若有所思地看向海棠花丛,静静地说道:“公子所说的花匠,当年沈府却有此人,他长我几岁,十二三的年纪就随他阿爹入府帮忙,一二年后他阿爹病重,为补贴家计,他便继了他爹的衣钵,接过了我府中花匠一务。年纪虽小些,但胜在勤奋沉稳。我父亲怜他家一家老小,全指仗他过活,便时常接济。我死后,也多得他为我和爹娘埋葬尸骨。”
苏怀仁问:“那姑娘,我听闻沈家有一义子……”
阿雪回道:“沈家确有一位义子,名叫承易。我与他的事,我爹娘也首肯,只等他科考回来,中与不中都决定要成亲的。只可惜有一回我与母亲到寺庙烧香,被镇南王世子瞧见,他有意聘我为妻。皇亲国戚三妻四妾乃寻常的事,可父亲不愿我屈居深宅与人争艳斗宠,便拒了世子。只是世子不死心,好言相劝不得,就开始威严恐吓。我偷听我父亲与世子谈话,世子以我父亲的仕途相要挟,逼他签订婚书。我不愿父亲难为,便与父亲说,干脆认命吧。我父亲还是想再拼一把,我便与他大吵了一架。”
苏怀仁一怔,他原是设想沈家小姐不愿嫁给世子,为此与沈知州闹脾气,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那,姑娘写给沈家义子的书信,信中所言,莫不是想要告诉沈家义子你的决定?”
阿雪点头:“我眼见世子坚持要娶我,又怕因此误了我父亲的前程,便书信一封,托花匠送到别庄交给承易。只是别庄的下人被世子收买了,那封信世子先看到了。世子将信拿到父亲面前。父亲见我也如此决绝了,便应下了婚事。承易最后还是收到了信,只是夹在那封信里的还有一页我父亲亲笔所写,意思是望承易为我送嫁,让承易赶紧回城。父亲让我装病,趁机与承易逃走。可我们刚想要出门,世子便来沈府造访,直言来探病,又塞了两个丫鬟伺候我。无奈,父亲只能再想一法子,他让承易出了城后在某一处想办法带我走,他已为我们安排好骗过世子的法子。
不料,沈府的一举一动早在世子掌握之中。也许父亲的举动激怒了世子,他竟然设计我父亲里通敌国的事。不知找谁捏造了我父亲的笔迹写了窜通邻国的书信,又在我父亲的字画中添上了几句谋逆的诗,一纸奏折送到了京城。先皇大怒,马上派了提刑官到边城审讯我父亲。”
阿雪袖子一挥,便把苏怀仁带到一处河边,继续道:“我的花轿才出了城不久,便有两个世子家的小厮来通风报信。”
苏怀仁蹙起眉来,连忙问:“小厮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阿雪想了一会,才开口道:“那两个小厮是骑马来的,当时我坐在花轿中,听到马蹄声从我花轿旁经过。该是从边城来的!”阿雪迟疑了一会,好似明白了什么,“原来……”
苏怀仁接着她的话说下去:“镇南王世子早有预料,或者说是算好了时间。只要你的花轿出了城,你便是镇南王府的人了,有世子妃这一层身份护着你,你父亲的事便殃及不到你。世子的人留在边城,一来是查看情况,二来,我猜,如果提刑官提前到了,他的人马会想法设法拖住他们,只要等到你的花轿出了城,提刑官没空理会你这个出嫁的女儿,你成了名正言顺的镇南王府世子妃,提刑官也拿你没办法。这时你无所依靠,世子便更好掌控你了。”
阿雪细细喘着气,低着头,眼神迷乱:“原来,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我爹娘。”
苏怀仁向前一步,本想安慰阿雪,却又顾忌着男女有别,半举的手又慢慢垂了下去,接着问道:“后来呢,你和沈家义子都如何了?”
阿雪努力抚平情绪,这才接着说道:“然后,承易看出了端倪,便询问世子发生了何事。世子也不怵,坦白将我父亲已被朝廷收押的事情说了出来。承易一时悲愤,拿出袖中的匕首便刺了过去。可承易一个读书人,哪敌得过世子那般的武夫,还未近身,便被世子拿下了。我连忙出了花轿,请求世子放过承易,救救沈家。世子不肯,坦言说不会放过承易,又将父亲的计策说了出来。我被强拽上花轿,我不肯,承易挣脱了束缚想要帮我,却被世子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