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一直守在梧桐树身里,数着朝阳起夕阳落,如此这般又过去了五十年。
吸收了青梧强大灵力的梧桐树长得十分茂盛,在没有月色的夜里,它的每一片叶子都会发着微光。所幸这里人烟罕至,多年都未曾有人发现异样。
每到春夏之交时,紫白相间的花就会慢慢布满她的枝头,团团锦簇,很是好看。西风一来,卷起她身下的一圈黄叶,便如黄蝶曼舞,也是有趣。
起初她还只是在梧桐树里修炼,慢慢地,她也吸收了梧桐树的能量,二者融合,她学会了控制梧桐树,依据喜好生长,操控它的每一片落叶。
有时,有一两对鸟儿在她枝头织起巢来,生儿育女,共沐雨露。
青梧很是乐意。
若是雨下得猛了风刮得狠了,她就把枝叶挪到鸟儿的巢穴之上,为它们遮风挡雨,静静地守护着它们,直到它们的孩儿长大,又各自散去。
若是遇到不喜欢的鸟儿,便故意捉弄它们,叫它们不敢靠近。
偶尔一两只小兽被老虎野狼追得没办法,不得已爬上梧桐树,她也会快速地抽枝拔条,阻隔猛兽的纠缠,叫那些猛兽可望不可及。
这样日复一日,养伤修炼的日子也不算得无聊。
这年初春,细雨过后的深山绿油油的,四处泛着青草香。青梧正于睡梦中回到了海域与爹娘团聚,正欢快时,一声凤鸣搅了她的好梦。
她懒懒抬眸看去,一只带有五彩翎毛的凤凰正在头顶盘旋,鸣声清亮和美。
她忽地想起这么一句:“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讲的是凤凰和鸣,歌声飘飞山岗,山岗上面生梧桐,面向东方迎朝阳,梧桐枝叶茂盛苍苍,凤凰歌声悠扬。
莫不是她这副深山中的梧桐身终于引来了凤凰?
只见那只凤凰盘旋了几圈之后,果真朝梧桐树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在她的枝干上。
青梧敛去身上的气息,不敢让凤凰发现自己。
她发现,这只凤凰似乎不简单,只盼着这只凤凰歇好了就离开。
凤凰在树枝上待了一会,似乎在观望四处。俄而,那凤凰飞落地面,将要落地之时瞬间变成了一个身材颀长,身着雪白直襟长袍的男子。
他背对着青梧,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不知思索着什么。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用一顶白玉发冠束着,站得笔直,光是看着背影,就让人觉得此人定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小仙君。
青梧却嘀咕道:怎地一只五彩金凤凰变成了一个白衣小仙君。
少顷,那仙君转过身来,青梧这才看清楚了他的脸。
徐徐山风,暖暖朝阳,小仙君绢带环腰,白衣如雪,面如冠玉,星眸澄澈,浅浅一笑时,端的是一副清雅绝尘的姿态。
青梧不由得看痴了。
那小仙君盯着梧桐树看了一阵,突然开口道:“颜德星君说,两百年前他路过此处时,随手丢了一颗梧桐种子,没想到这颗种子不仅长成了如此高大的梧桐树,还修成了精。你这气息收敛得不错,不过还是叫我发现了。”
青梧一怔,懊恼自己一时大意,眼下境况,已躲瞒不得,只好说道:“仙君莫怪,我生于山野,空有灵智,虽会人言,却未曾见过世面。今日仙君来,我心惶恐,不敢出声,怕叨扰了仙君,望仙君莫怪。”
“哦?无妨。这有何要怪罪的。”小仙君莞尔浅笑,又问道:“敢问修的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
青梧被问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既怕泄出了身份,叫人瞧出了端倪,又觉得自己是女儿身,原该与陌生男子避嫌才是,半晌才唯唯诺诺地回道:“回仙君,我修的是男儿身。”
仙君瞧不出这梧桐树精是雌是雄,见青梧言语憨得可爱,便就信了,因笑道:“看来小兄弟有些怕生。我叫东阑,往后这段时日,我将在此处修炼,劳得小兄弟照拂了。”
说罢,朝青梧作了一揖。
青梧见了连忙说:“仙君折煞我也,我受不得。”
东阑这名字,她似乎在哪听说过。好似凤族有一位皇子,自小便有超群之才,虚长她五百多岁,他的名字便叫东阑。
不过,她还是要装作不知道。
突然,不远处传来巨兽急急的奔跑声。
不好,是珊瑚兽回来了!
它在湖边洗澡时看见了那凤凰,害怕小主人出事,于是赶紧跑了回来。
青梧顿时慌了,也不知这仙君是否识得这海中灵兽,是否会猜疑她的身份。
很快,珊瑚兽奔到了他们面前,急急刹住脚。待见到一年轻的白衣男子正站在梧桐树前时,它有些疑惑。
不过它还是伏下前身,做出一副随时要扑的姿态,再把目光转向青梧。
东阑见了它,有些讶异:“这,是何灵兽?小兄弟你可认识?”
青梧害怕东阑起疑心,忙说道:“回仙君,这只灵兽不会人语,但会听。它一百年前就来了此处。这山里通灵性的不多,因此每日里它都喜欢过来听我说说话,倦了饿了就到附近的湖里洗身觅食,不曾做过坏事。”
“你说它一百年前就来了?”
“是的,仙君。只因此处只有我与它两个灵物,于是便熟悉了。它怕我有事,便心急了些,冲撞了仙君,望仙君宽恕。”
东阑又问青梧:“这灵兽怎地跑到山里来?”
“这我也不清楚,许是贪玩吧。”
青梧心慌,想着骗都骗了,也不差这一句了,只盼这仙君辨不清她与珊瑚兽的来历。
东阑看了一眼目光警惕的珊瑚兽,轻轻一笑。
这般老成的模样哪里像会贪玩的?
只不过,他却不想说破。
近来他修行无法精进,族中又有杂事缠累其身,如野茎挡路。是故,才找了这么一处僻静之地想要潜心修炼。
不知为何,他听这梧桐树的声音,似曾相识,心中有些亲切。瞧着他们也算良善,他贸然来此,扰了他们清静,也不该咄咄如此,因笑道:“原来如此。”
他又对珊瑚兽说道:“这段时日,我要在此处修炼,恐怕要叨扰二位了。”
青梧怕珊瑚兽不知如何应对,也附和道:“灵兽小兄弟,莫担心。此乃东阑仙君,温谦和善,你莫扰了仙君修炼。”
东阑却道:“无妨,你们可与往常一般。”
珊瑚兽听青梧这么说了,随即安下心来,它看了一眼东阑,又扭头回了湖边。
就这样,东阑仙君便在青梧所寄身的梧桐树下开始了修炼。
他在梧桐树旁边用法术变了一个竹屋,以作平常歇息。竹屋内有一矮窗,打开窗,入目的是一片林海,东阑最喜坐在矮窗处品茶茗观浮岚暖翠。
到了晚上,东阑在屋里看了小半天书,有些倦意,便想出门找梧桐小兄弟说会话。
这时林子里漆黑一片,独独在这屋子之上有无数的光点。
东阑仔细一看,原来是梧桐树的叶子。
青梧本来打着瞌睡,却被细小的声响惊醒了。她看到东阑正微微抬头,看着她的枝叶,不由得大吃一惊。
糟了!她忘了那些灵力在叶脉中流动时会发光,白天还好,天黑了根本藏不住。
这时候的她根本无法弃树而逃。
没等青梧想出应对的法子,东阑已一个飞身跃到了她的枝头,采了一片叶子。他拿在手中把玩,忽地说道:“是灵力。小兄弟,看来你不简单。”
青梧脑子里乱成一片,不知还能如何骗过这厮,无奈道:“回仙君,我也不知道,我灵智初开时便是这样了。”
东阑垂下眉眼,知道这梧桐树精有所隐瞒,这通身的灵力岂是区区梧桐树精能有的。他也不急着追根究底,这梧桐树精身上没有邪气,看来不是邪物。既然不是邪物,那这棵梧桐树里的秘密,他有的是时间去琢磨。
他见梧桐树有些慌乱,便觉得有趣。
“嗯,也对。你是颜德星君种下的梧桐树,怎么会是凡物呢?”
东阑笑了,索性给青梧想了一借口。
青梧见他似乎没有发现,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担心这仙君继续生疑,只好又撒了一谎:“我灵智初开时,脚下有一灵物,我便卷了去,谁料这灵物竟融进了我的身体。兴许,是那灵物的缘故?”
“哦?竟有如此神物?”
“嗯,我不识得那灵物。”青梧说得坚定。
说罢,她有些丧气。在海域时,她何曾需要扯谎诓骗别人,如今流落,竟然要谎话连篇了,这哪里还是她。
“嗯。这样瞧着也挺美的。”东阑笑道。
青梧听了,淡淡地回了一句:“再过些时候,我开了花,瞧着更是美丽。”
“哦?小兄弟这是在邀我赏花?”东阑打趣道。
青梧又一怔,才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不由得有些羞涩:“我……”
东阑飞身下来,背对着青梧,道:“我候着便是了。我歇息去了。”
一夜无话。
此后,东阑小仙君便开始了在梧桐树下修炼的日子。
他打坐的时候,青梧也在一旁跟着修炼。而珊瑚兽则在他们四周活动,偶尔过来听青梧说会话。
东阑若是无事时,就变出一把琴来,坐在树下,面向着远山苍穹,闭目抚琴。他琴技高超,十指在五根弦琴上颠倒了宫商角徵羽,时如飒飒风雨,时如吟语低喃……
青梧不曾学过琴,却也喜欢听琴曲。每每听东阑弹奏,便陶醉不已。
“小兄弟,你可喜欢听曲?”东阑停了下来,开口问道。
“嗯,很是喜欢。可惜我不会弹琴。”青梧应道。
她阿娘会,弹得也很是好听,只不过那会她不愿意学,如今再想学,教她的人却不在了。
“你若修得人形,我可教你。”东阑说道。
青梧愕然。
东阑见梧桐树沉默,又问道:“你不想学?”
“想的,我喜欢听曲子,只是怕我太过愚笨。”青梧连忙说道。不知怎地,她心里竟有一丝欢喜。
东阑浅笑道:“喜欢便好。”
正说着,一把年轻男子的声音从远处半空中传来:“东阑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