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开口让阿雪千万不要一同前去,不知为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往一处院子走了去。
面前的景物忽然一换,他被人扶着坐到一张凳子上,他抬头看去,原来是那位中年男人。此时他已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阿雪的父亲沈知州。
沈知州脸色沉凝,还未说话,便直直叹气。
苏怀仁看了一圈四周环境,原来是在书房内。此时房内只有他们二人,书房的门紧闭着,想来沈知州要与他说要紧事。他小心翼翼地问沈知州:“父亲大人,可是要与我给棠雪送嫁之事?”
沈知州沉重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镇南王世子似乎铁定了心肠要娶雪儿,前日夜里本想安排你们私奔,那世子正巧就来了。看来,我们沈府有下人被他收买了。世子他,他的家事你也知道一些,他并非雪儿的两人。承易,我看着你长大,对你的品性最是信任。如若让你放弃功名,从此与雪儿隐姓埋名,你可愿意,你可舍得?”
苏怀仁重重地点头,认真地告诉沈知州:“当然愿意。为了棠雪,承易死也甘愿。”
沈知州很是欣慰,连道几个“好”,只是那语气似喜似忧。
苏怀仁轻声问:“父亲大人,想要说什么?”
沈知州使尽眨了眨眼睛,这才说道:“我在城外有些关系。如今棠雪身边有两个世子那边的丫鬟,她们有些功夫,不好对付。为今之计,只能在棠雪出嫁之日,花轿出城之后……”他低声与沈承易说出他的计划。
苏怀仁听了,双眸睁得老圆,他压低了声音与沈知州说道:“父亲,这使不得。若是被那世子发现了,孩儿死不足惜,但孩儿担忧世子不会善罢甘休。以镇南王府的地位,父亲难以与之相抗。”
沈知州摇了摇头,抓着苏怀仁的手臂,皱紧了眉头:“承易,若是那世子是个良善之辈,愿意善待雪儿,以他的权势,我纵有万般不愿,可怜见的要棒打鸳鸯,为父也会应下他和雪儿的婚事。可他这边求娶雪儿,那边暗自出入勾栏院养起了姘头,你当他对雪儿有几分真心,不过是看中了雪儿的容貌罢了。以雪儿的性子,她又怎么会愿意与院中的妾士院外的外室争宠。易儿,算爹求你,带着雪儿跑吧。”
苏怀仁想告诉他镇南王世子早已知道了他的安排,可才张了嘴巴,他就觉得胸口一疼。他低头看去,不知何时,一把利刃插中了他的胸口,鲜血慢慢地喷涌出来,染在崭新的衣袍上。
等等,崭新的衣袍?
苏怀仁抬眼看去,不知何时,他已不在书房。面前站着好些人,为首一个穿着大红喜袍的男子正狞笑地看着他,笑中带着几分不可一世。
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喊:“不,承易,承易!”
苏怀仁狼狈地转过身去,一身红装的阿雪惊愕地看着他,几个丫鬟拉扯着她,不让他靠近。他想提醒她不要轻生,可发出来的声音怎么使劲也不成句。眼前的物什逐渐模糊,他跌坐在地上。有人往他侧身猛然一踢,他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
一只鞋踩在脸上,狠狠地搓了搓。鞋子的主人好像对他说了什么,可他耳中听到的只有阿雪凄烈的喊叫,她头上来回晃动的步摇迷了他的眼,他想抓住,手却不听话。
眼泪从苏怀仁的眼中落下,在一片混乱中,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痛!
心如同刀绞般的痛!
苏怀仁从抽搐中猛然惊醒。他捂着心口的位置喘着粗气,回想方才的梦,他只觉得惊奇。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苏怀仁,却不知不觉做着沈承易的事。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耗费心神写了那书稿,竟把自己代入了旧事的场景。
正想着,隐约中,他嗅到房中有一丝别样的清香。他循着清香的方向看去,却见阿雪坐在窗框上,整拿着他所写的书稿静静地翻看着。
院中很安静,静得只有她翻过书页的声音,她看得入迷,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翻至最后一页,阿雪沉默了一会,复把书稿叠好,转过头去看苏怀仁:“写得很好。原以为我沈家的冤情后世再无人在意,没想到一百年后,还有一位公子愿意费神为我沈家写出真相,小女子无以为报,若有来生……”
苏怀仁站起身来,快步走近阿雪:“姑娘不需要报答。”
阿雪浅笑,看着窗外的错落的树影,低声道:“这院子种了好些海棠树,看样子是移栽不久的。”
“是的,我搬入这府中不久,还不到一年,这海棠树还没长好。”
“我年幼时总喜欢去嗅垂丝海棠的香味,旁人见了,便会打趣我,告诉我海棠没有气味的。只有承易不同,他告诉我,天地万物都有一份独属于它自己的气味。我想,我找到那种气味了。”
“姑娘若喜欢,可留在此处,再等几个月,便可以看花了。”
阿雪摇了摇头:“青梧她们说,当我心愿达成的时候,便可以投胎转世了。”
苏怀仁急了,忙问:“姑娘要走了?”
阿雪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泛红:“公子该替我高兴才是。”
“我……”苏怀仁心中发乱,他该替阿雪姑娘高兴才对,为何自己笑不出来。
阿雪没等他说话,便径直说道:“小女子不知来世之事,如若有来世,还望有机会报答公子。祝此后公子平步青云,鸿翔鸾起。”
阿雪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怀仁,随即化成一股烟雾后消失不见。
“阿雪姑娘!”
苏怀仁急忙伸手去抓,手却只抓到了一捧烟雾。
他失望地垂下了手,忽然,手上却传来异样的触感。他抬手看,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只金海棠珠花步摇。
看样式正是阿雪姑娘头上的那只。
青梧和云岚站在庭院的暗处,看着阿雪终能投胎转世,不由得伤感起来。这一百年的交情,又岂是三言两语道得清的呢。
“走吧。”青梧轻声唤云岚。
“你说他们还会相遇吗?”云岚落了一滴泪,她连忙擦了去,“哎,神仙果真要学得逍遥淡泊一些,还有离人间远一些,不然这人世间这么多生离死别要看,这点眼泪哪够的呢。”
青梧轻声安慰云岚:“他们兜兜转转了一百年多年才相遇,我相信他们还会再相遇的。你这话莫叫婆婆听到了,不然可是要自打嘴巴的,你忘了在珈蓝上说过什么话了?快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两道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苏怀安想把书稿做成话本子,但此事涉及太祖时期的案子,他还是决定先与皇上商议。
皇上本不在意,可一想到苏怀仁此番有求于他,若答应了,苏怀仁承了他一份人情,便会更衷心于他,这正是他想要的。
于是,这名为《边城旧记》的话本子突然在边城风行一时,百姓早就听腻了旧的话本子,如今有个新故事,又是从官家流传出,慢慢就开始相信沈知州是个被冤枉的好官。
苏夫人看到了阿雪的画像,便有意问苏怀仁喜欢的是哪家的女子,苏怀仁不忍瞒骗母亲,便挑着一些重要的事情讲给苏夫人听。苏夫人随觉得儿子荒唐,但见儿子眉中郁色凝结,终也作罢。
苏怀仁眼见母亲病情加重,便主动提了婚事。苏夫人大悦,很快就为苏怀仁商定了一门亲事。可没等新媳妇进门,苏夫人便撒手而去。因此,苏怀仁的亲事只能延后一阵。丧期刚过,又传来了坏消息。他未过门的妻子叫人推入了湖中,溺水身亡,凶手竟是曾在甘府向他吐露心意的那位小姐。
苏怀仁只觉得愧对未过门妻子一家,为表歉意,他以夫人之礼将那姑娘的牌位迎进了府中,随后便忙于朝廷公务,果真一路高升,官拜宰相,只是三十几岁仍然未娶。即便如此,他仍旧是京城中绝大多数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的良人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