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这日乃是大启国天子的诞辰,崇历二十七年又恰逢其六十大寿,可谓是喜上加喜,当天都城里举城相庆。
自从这位庆宗皇帝登基以来,大启国便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更是出现了历朝历代鲜见的太平盛世,以是这位庆宗皇帝备受百姓们的爱戴。
依照旧例,寿辰当日天子是要出街巡视一番,一路接受万民的景仰膜拜。
以是正午时分几百号人的队伍便拥护着天子的轿撵,浩浩荡荡地从皇宫东门列队准备出街。
从东门至西门整整二十里长街,往日热闹非凡的街道纷纷关门歇业,道路两旁站满了城里城外的老百姓,都是天亮便忙着起来寻个好位置以便一睹天子龙颜。
“天子到。”未见皇上身影却是内官尖利的嗓音先至,街边众人听了纷纷下跪行礼。
走在前边的是十二位御林军带刀护卫,接着才见天子的轿撵缓缓从宫门抬了出来。
已经六十岁的天子身子仍旧十分硬朗,灰白的胡须与头发并没有为他增添太多老态,增添的反而是帝王家杀伐决断励精图治的赫赫威仪。
今日的天子身穿新做的金丝黄杉龙袍,头戴九连珍珠黄金冠,身形笔直端正地坐在金銮轿上接受百姓的朝拜。
“恭祝吾皇福寿齐天。”整条大街上回荡着万民整齐而洪亮的跪拜声,久久不散似是从东门一路顺着传到了西门。
天子轿撵后面的御林军队伍浩浩荡荡地跟了出来,好一会儿万民的声音才渐渐散开了。寂静的长街上只剩下御林军整齐划一且有力的脚步声,众人只顾着望向天子的容貌,无人敢交头接耳嬉笑打闹,就连平日里爱吵爱闹的小孩子们也都被这庞大的阵仗给吓的不敢出声。
然而长长的队伍才刚走了几里远,忽见长街对面出现了一个人,正迎面朝着天子走来。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天子一人身上,导致全场竟无一人注意到这个突然凭空出现的人。
只见那人着一袭黑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暗纹披风,宽大的帽子将头遮住了大半。
那人撑着一把青面白骨伞,伞面往前倾斜挡住了整张脸。虽然看不到脸无法分辨出男女,但从高大的身形来看是个男子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白净的伞面上只用金线勾勒了一朵曼珠沙华,每根伞骨缘边皆垂挂着一只小小的青玉铃铛,伞把的下缘亦同样挂着一枚由青玉铃铛串成的流苏坠子,十分的精致奇异,看起来竟不似凡间之物。
忽然间一阵微风吹过,带起了他腰间玉佩的穗子,铃铛也随着风轻轻摇晃起来。
这么多的铃铛遇到风按照常理本该会一阵叮当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然而直到那人走到了御林军的跟前,全场的人也始终没有听到一声铃铛发出来的声响。
所有人都凝声静气的看着他慢慢走过来,最后他终于在御林军的面前停住了脚步。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早已纷纷拔出了佩刀,刀尖全部指向眼前这个来历不明行为异常的陌生人,只要他敢再走近一步仿佛就能立刻取了他的性命。
那人却是丝毫不惧这些威胁,被拦住去路的他只是慢慢抬起一直前倾的伞,露出了方才一直被伞所遮盖住的脸。
但见他面容清瘦冷峻,一眼望去约莫只有二十多岁,只是这张年轻的脸庞过于苍白,与身上的黑衣形成了惊人的对比。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那露出帽沿外的竟然不是青丝,而是苍苍白发。一双清冷的眸直直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队伍,不怒自威。
领头的将军竟不自觉的就被男子的气场给镇住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厉声喝道:“大胆庶民,见了天子为何不下跪行礼?”
轿撵上的天子本来是好整以暇地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但在见到那男子的面容后,他微微眯着的眼睛不自觉地放大了起来,脸色瞬间唰的一下就白了。
好在他当帝王当的够久,能够强忍住内心的波涛巨浪,用平日里威严的声音开口道:“让道。”
这命令一下,全场的人无一不被惊掉了下巴,就连跟随天子多年的内官都觉得异常到不可思议,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要再确认一下,道:“陛下,这……”
天子的语气又加重了几分,不容置疑道:“让道。”
纵使众人心中万般疑惑不解,也无人敢站出来质疑天子的命令。以是收到命令的御林军只能收起兵器乖乖地立刻给那男子让了道,那男子脸上毫无异动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待天子巡视完毕回宫后,老百姓们这才三三两两地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然而议了半天也得不初一个可信的结论,实在是想不通那男子到底是何身份,竟能一言不发地就逃过了劫难。
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天子跟那位神秘男子两人知晓了。
当晚寿宴过后已经是夜半时分了,随行的众人本以为天子要摆驾回寝殿,岂料天子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道:“去西芳院。”
身旁的内官徐德正跟在天子身边已经三十余年,但此番却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西芳院这三个字,自以为了解天子的他,突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要说这西芳院,自打当今天子登基以来便一直无人居住,天子继承皇位搬到皇宫后下了道命令,不久后宫不起眼的角落里便起好了一个院子,正是一砖一瓦照搬的之前太子府里的西芳院。
一行人很快来到西芳院中,天子命随行的下人们守在院外,只带了徐德正一人进了院中的书房。
天子进门后径直朝书案走去,这院子虽然无人居住,但派有两名小宫女守着负责日常的打扫,以是屋内的环境跟其它院子并无异样。
徐德正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偏僻的院子,于是边审视边亦步亦趋的紧跟着天子的步伐。
只见天子行至书案后从画筒中抽出了一张画卷,动作轻慢地放在桌面上摊开。
徐德正亦步亦趋的跟在天子后面,看着他亲手打开了那幅从未见过的画卷。心中的好奇心早就作祟了半天,忙跟着凑过去一探究竟。
只见那画上画着的是一名白衣男子,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人物画像,而且作画之人的画功并不到家,画出来的人物毫无神韵,见此内心不禁有些失望。
徐德正见不是什么稀罕物,忙不解道:“皇上,此画并无甚特别之处啊!”
天子知道他此时的疑惑,只道:“你将这些画卷按照我拿的顺序一字排开。”
画筒里总共也就五幅画,徐德正照做将画像一字排开摆好,皇上接着道:“你现在再好好地仔细看看。”
徐德正摸不着头脑只能重新开始认真地一张张仔细看了起来,这回倒是越看越觉得画中的人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天子仿佛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人?”
徐德正老实回道:“是。”
天子将画筒里剩下的最后一幅画卷拿了出来,递给徐德正,道:“你再打开这最后一幅看看。”
这一看却是被惊住了,瞬间恍然大悟般张大了嘴巴,最后这副画里的男子他的确见过,虽然只有八分相似,但看到唇下那一点轻淡的水墨痣,他就敢下定论了。
他清楚地记得白日里的那位神秘人唇缘下便有颗一模一样的痣,好似是用极尖细的画笔轻点上去般,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尤其醒目。
“这……”徐德正被惊到结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天子看着画像若有所思,解答他的疑惑道:“德正,你今日见到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