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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嫣用力擦干了眼泪,一咕噜站起来,弯腰拾起碗,用衣袖细细将沙土擦去。她只觉得膝盖、掌心擦破的地方痛得钻心,可是根本无暇去管,胡乱掸了掸身上,便又强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跑进了厨房。
她将那碗放在地上。这一次,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双手抱住盛豆浆的坛子,拼了命地一抬,竟将坛子整个搬离了地面。
简嫣摇摇晃晃地,将豆浆朝碗倒去。豆浆只剩下坛底的一点,装了满满一碗。
再支持不住,她一松手将坛子“乒”地撂在地上,弯着腰直喘粗气,却连忙拾起地上的碗,朝爷爷的房间走去。
这一次,她格外谨慎地控制着步子。然而既要保证自己走得最快,又保证手里的豆浆不泼洒,直急得她满头大汗。过于焦急紧张,手中的豆浆还是微微溅出濡湿已经一片狼藉的衣裙。
终于,她端着那一碗洁白的豆浆,走入了爷爷的房门。
“爷爷,你瞧啊,我拿豆浆来了,我拿你最爱喝的豆浆来给你了!”难以按捺心中翻滚的情绪,少女细细的声音里有些颤抖。
卧床的老人先是一怔,紧接着眯眼笑了起来,苍老的脸上层层堆叠起皱纹。他笑得那样开心,以至于那张干瘪枯瘦的脸,仿佛放出某种光辉来。
简嫣端豆浆过去,爷爷伸出干瘦的手接了,却只喝了两口,便放下冲孙女笑,简嫣只得帮着将碗先放到床头。老人并没有去看那碗豆浆,浑浊的双眼却一直盯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这一次,简嫣听懂了爷爷嘴角模糊不清的话:“谢谢,谢谢。我们小嫣儿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给爷爷拿东西了......真好啊......”
简嫣坐在床边,老人粗糙的手掌攥着她的手,咧嘴笑着,絮絮不休,一眼就瞧见了她手上的伤,立刻皱起眉头来,唠叨地询问着。
但简嫣却不停瞥着那碗没动几口的豆浆,心头一点点乱了——爷爷不是要喝豆浆吗,时间不多了,他怎么还不喝呢?
她借那个神秘的机缘,和蝴蝶小筑签下契约,便是来专程了解这个心愿。可是爷爷,爷爷怎么了,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爷爷,你怎么不喝,是嫌这豆浆凉了,还是,还是你不爱喝豆浆了?”
“不,爷爷爱喝,爱喝呀......只要是嫣儿拿给爷爷的,爷爷什么都爱喝......我们嫣儿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照顾爷爷了......”
“爷爷......”看到老人浑浊的眼中,似乎泛起一层雾,简嫣心中重重一揪,忽然隐约明白了什么,呼吸一滞。
“嫣儿,嫣儿你又跑去哪了?这孩子!快过来,咱们得赶紧动身去你姥姥家了!”忽然在这时,屋外传来母亲高亢不耐烦的叫喊,“快点来!马车都在屋外等了半天了!”
“娘,我来了!”简嫣向来敬畏母亲,闻言一惊,连忙自床边站起。
她那只被握住的手,随着这个动作,一下从老人粗糙的手掌之中抽出。老人干瘪的手掌,便像坠落的枯叶一般,无力地跌落在床上。
“嫣儿啊......你要走了吗,什么时候......再来看爷爷啊......”老人喘息着,用尽全力欠起身子,牢牢看着孙女的背影,低声道。
“爷爷......”正准备疾奔出门的简嫣,猛地回头。她看见床上那个曾经抱着,背着自己长大的干瘪的老人,正如一个带着祈求的孩子般,怔怔看着自己,缺牙的嘴微微开合,喃喃说着什么无法听清的话语。
不知道是嘱咐她路上小心,吃好睡好,还是在反复询问她什么时候归来?
忽然之间,简嫣头脑之中一片清明,她恍然顿悟了什么——
——原来爷爷,原来爷爷......!
然而这个时候,她掌心里那只沙漏中,最后一粒沙缓缓落下。
在简嫣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面前的所有景物,开始扭曲,模糊,仿佛有雾渐浓。
这一切,就如她签下契约那刻,原初施法使她回到过去时,一模一样。
她甚至没能来得及,再向爷爷转过身去。
所有一切,猛地化为漆黑,简嫣瞬间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