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就在此时,喧哗的宴席上,人群间忽然骚动了起来。一个身影晃晃悠悠地闯进来,目中无人地在人群中大摇大摆走过。
此人正是喝得烂醉的陈不四。
“哈哈……借了十两银子……五两钱用来喝酒,剩下五两赌赢了……就变成五十两啦!再变,就变成五百两……”他满身酒气,嘴里不断咕哝着。酒席上的人看到他的醉态,纷纷嫌恶地闪避在一边。
只听“哧溜”一声,陈不四不留神,踩在滩水上滑了一跤,歪歪扭扭向一边倒去,脑袋正磕在身边的椅子上。
待他摸摸脑袋,啐了一口痰站起身来时,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酒也醒了一半——
宴席上,那些原本在晃动的身影都瞬间静止了。不是因为他的摔倒而愣神,而是彻底地变成静止的状态。
甚至是摇动的桌帷,被夹在半空的饭菜,酒杯中晃动的酒,也在同一时间停止了运动。
陈不四惊恐地四处张望,想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奇幻而恐怖的景象。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唯二还在运动的物体——浅蓝素衣的男子,还有他肩头的黑鸦。
“陈不四,是你啊。”原初闭目微笑。
“原……原初老板!您还记得我!”那个精瘦的男子连忙点头哈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他们,突——突然都不动了……?”
原初微笑着,并不正面回答。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陈不四先生,自从上次之后,最近又有什么觉得遗憾的事情么?”
“呃......有,有,当然有。”陈不四见到原初,想起上次翻盘之事,自是喜不自胜,“原初老板,您没忘啊,上次赌骰子,我恰好遇上了您这活神仙,拿全副身家回去改猜了十六点大——嘿,真是翻了盘啦!哎,只可惜,可惜……要不是她……我早就发了大财,身家百倍啦!”
“所以……”他搔搔头,道,“这次有您这活神仙在,能不能让小的再翻个盘,只要能发财……就算小的把魂魄给您,那也没什么打紧的啦!”
阿鸦本来正心事重重,看到掌柜的突然将时间静止、陈不四醉醺醺走来,觉得恶心,将头使劲地偏到一边。然而听到陈不四说想要回去翻盘,却忽然想起什么,悄声对原初耳语道——
“掌柜的,不然就答应他,让他回去吧!我看如果让那无赖发财赚了钱,他这次兴许就不会来找这老头,那老头也就不会想起年轻时的那个姑娘,那不就圆满了嘛!掌柜的,你看我是不是变聪明了!”
阿鸦说得激动,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些。
“什么?你这只鸟……它说啥?说什么就圆满了?”一片寂静中,陈不四敏锐地听到阿鸦的声音,愣了一瞬,奇道。
阿鸦索性什么也管不得了,“扑啦”飞到半空中,盘旋一圈,对陈不四叫嚷道:“你这个无赖,蠢货!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什么翻盘——你不知道,那个老头早就回到六十年前去见你奶奶,要去跟她表白啦——!”
“啥……?!”陈不四听阿鸦一说,登时张大了嘴,酒完全醒了,冒出一身冷汗。
“那是说,陶须公那老头——他,他要回去娶我奶奶?!那他不就变成我爷爷啦?不,不不,呸,什么爷爷不爷爷的——那样哪还有我爹,哪里还有我?我不就……就相当于死了吗?”
“说死了,也不准确——”原初此时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倒不如说,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不过陈不四先生,你暂时不用担心,在下把周围的时间都暂时停止了。所以在时间重新开始流逝前,你倒不需要为‘突然消失’而担惊受怕。”
“求求你们,让陶须公回来吧!我......我不想死啊啊啊啊!”陈不四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站也站不稳了,“扑通”朝着原初跪下,“那活神仙,求你,能不能有办法,不让他去改过去的事情,别他娘的想当我爷爷?”
“若说是我,那么并无办法——旁人与我许愿,我无力干涉。”原初道,“除非你自己再许个愿,重回过去。不过,在下可不敢保证,你的魂魄之力,能够让你活着回来。”
“好好好,”陈不四未等原初说完,急声抢道,“只要有办法就行,活神仙,你赶快把我送到六十年之前去,让我来拦着他——”
原初摇头道,“不可。六十年前,距离你出世也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你所能够回溯的时间,也只有你的人生而已。”
陈不四的话梗在一半,表情犹似吃了苍蝇。
阿鸦围着呆住的陈不四,急不可耐地盘旋了半圈,“蠢货,都不会动脑子想想!你要是找掌柜的翻盘发了财,不就不会来找你那‘爷爷’,他不也就不会想起你奶奶来回去跟她表白啦,这样你还是你呀!”
“对呀——!我怎么那么笨呢!我从娘胎里出来之前,当然管不了什么闲事,但是也没必要非得管那闲事。”陈不四像是抓住棵救命稻草一般,一拍大腿,“活神仙,你别说,我倒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你把我送到方才陶须公那老头找你的时候,我去阻止他跟你交易,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不错,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原初来回踱了几步,故作思考状,然后对陈不四道,“陈不四先生,你可要考虑好了,这次要你的可不是七文钱了——而是你的魂魄。”
“那还用说——”陈不四急躁起来,“要是让他娶了我奶奶,我就跟死了没区别了!别啰嗦,赶快,送我回去阻止那老头!”
“那好——成交。”原初道,说着欲以手指自陈不四的天灵处取出魂魄,“记住,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唔!”
话未说完,原初的身子突然猛地一震,右手手指点偏了一寸,左手扶住额头。
一片白亮闪过,只见那个清秀动人的少女,已飘飘然凌空而下,素白洁净的衣袂兀自飘扬,却并未怀抱那只九尾狐狸。
在她的掌中,灵力凝成的念剑,正发出刺眼的光芒。
“怎么——又是你?!”
未等原初与阿鸦有所反应,陈不四已经近乎癫狂地喊出了这句话。
之前的事情,陈不四还记忆犹新。上次,因为这个不明来历的女子突然出现,已搅了他再大大翻盘一把的计划,难道这次,还要再把这件关系他生死的事也破坏掉吗!
在陈不四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中,阿鸦掩饰住作为一只乌鸦的惊讶表情,压低声音,对原初低语道:“瞧——这下算是给她一道难题,要是她不跟你作对,那只是这无赖一个人丢了魂魄;要是她跟你作对,那这一大家子人就没有啦,看她怎么选!”
原初睁开眼睛,镌刻着金色命轮的眼眸,随着慕双飘然而下的身影而转动着。
“慕双,你似乎比上次又变瘦了些。不过左脸上那道划痕,应当是已经愈合了许久了。”
阿鸦的翅膀再次垂了下来,浑身无力地趴在了原初的肩头。
慕双尚未答话,陈不四却已经暴跳而起。
“你——!你上次就害我少赚了几十万两银子,赔的倾家荡产!这次你居然,居然——想要我的命!这交易,我非做不可——”
他吼叫着,向着那个白衣少女一步步逼上前去。
不知何时,他已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尖刀!
慕双不动声色,手中念剑的光芒愈发的耀眼。待陈不四猛扑到面前时,那念剑猛地脱手,直朝着他的方向刺过去。
慕双使此招本欲自保,故念剑的力量未及巅峰,既慢且飘。
陈不四见势不妙,顺势向一边打个滚,躲开念剑的锋芒。
然而那念剑却在惯性下继续向前刺去,正对着原初所在的方向!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在慕双与陈不四的惊呼声中,一道黑影掠过,与念剑的白光在原初胸前不远处交汇。
念剑的光芒散去,黑色长羽的乌鸦侧身躺在地面,羽毛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