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年,方逾弱冠之年的他,作为枢密院枢密使的副手,带领着一队人马,穿越崇山峻岭,奔赴苗疆。
苗岭多山,道路崎岖,单花在路途上的时间,就是半年有余。一路上天气变化不定,人疲马乏,从人多半长期居住在中原,免不了因不服水土忽染疟疾,只得耽搁,未及抵达,队伍已经锐减了小半。
然而这批奉了朝廷密旨的人马,却都清楚自己此去的任务:苗人居于山中与世隔绝,与中原不相往来,但为求稳固,朝廷仍试图对其招安。
寻常来说,一般遣能言善道的使者,深入蛮荒加以游说,许以钱粮好处,再封寨老头目一个“节度使”的虚衔,这些偏远族民便纷纷乐得归顺了。孟章自恃学富五车、十七岁就已高中进士,觉得这应当不算是个棘手的任务。更何况,于他这样的年轻人,这是个很好的历练机会,如果完成的漂亮,那可以说是前程似锦。
抵达苗疆时,正是六月天气。苗疆多雨,自天光微明时,便已雨幕潺潺。
孟章生在江南,于中原入仕,苗疆的风光自是不曾领略过。此地山岭不似中原连绵起伏,而是自成一座座宛若驼峰的山包,青翠喜人。遥遥望去,雾气笼罩着碧绿的山顶,飘飘渺渺,宛若仙境。芭蕉和藤萝在崎岖的路旁伸展,将清新的气息阵阵送来。
他们首先抵达的地方名叫“五寨”,只因当地有五座寨子分布于相连的几座山间。跋涉间,山势一转,几座吊脚楼的屋顶浮出漫山苍翠时,孟章等人的心情顿时为之一爽。
依苗人的风俗,寨子要建在人迹罕至的山上。因此眼前所见,一座座吊脚楼依山傍势,分布在高低错落的山崖,皆披着古旧木材的黑褐色。青苔小道曲曲折折地穿梭,一会是狭窄的台阶,一会是树干挖出几道凹槽充作的梯子,将高低起伏的吊脚楼连缀在一起。芭蕉宽阔的叶子掩映黑而旧的栏杆,几只母鸡悠闲地踱着步子。转眼一望,就能看见几重山岭外,碧绿得炫目的梯田漫山泼洒。
有汉人的使者来访,寨中照礼貌是要遣人远远迎接的。孟章一行直到进了村子,才见蹲在路旁用苗语说笑的几个村人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皱着眉头,揉腰捶腿地磨蹭了半晌,慢吞吞走过来,咧嘴挤出笑容,拿半生不熟的汉话寒暄几句,要带路领他们去见寨老。
见这情形,孟章和随从交换了几个眼色,已经知道这次的任务并不会那么顺利。但他本在枢密院内外就经历惯了这样的场合,倒也从容不迫,拿出早就备好的汉家小吃食塞到几个苗人手里,又将早已熟极而流的客套话说了一通,总算使得气氛并不那么僵硬。
一路上道路崎岖,远道而来的众人本就累得腰酸腿痛,强撑着拐拐绕绕地走入了村子。村子正中的大榕树下就是寨老家,除了屋檐稍微高些,看去与寻常村民的房舍并无什么不同,也是一座黑褐木材搭就的吊脚楼,门前青苔上歪歪扭扭嵌着石板,芭蕉叶子一重重地错落,一身乌压压黑衣的老妇人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瘪着嘴,黝黑粗糙的手指编织一只竹筐。高高的花白发髻上披着黑头巾,形状看去像是一座小山一般,大异中原。见外人来了,便冷冷地抬眼一瞥,又闷头做起活计。
孟章已料定此行不会顺利,暗中盘算对策。寨老是个秃头矮胖的老汉,脸膛黝黑,穿一身黑色的土布衣,光着一双大脚坐在堂屋里,见他们来了,板着一张脸露出些似有似无的笑,慢吞吞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用蹩脚的汉话寒暄了几句。
孟章忙陪笑脸,说明了来意,几番恭维。寨老方才露出些笑意,转身去敲堂屋侧面的一间木门:“阿嫚,阿嫚,出来招待客人啦。”
隔了良久,木门方才缓缓地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短裙绑腿更显出娇小而窈窕的身材,黝黑的皮肤,晶亮的眼睛灵活地四下打探着,看到门口一群异乡人,露出些羞赧的神色来,垂眸笑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这个美丽明媚的少女乍一现身,孟章眼前忽地一亮。然而中原多的是如花美女,以他的身份与容貌,见过风姿绝艳女子不知有多少。区区一个苗女,也不过让刚经历过旅途劳顿的他多些新鲜感罢了。然而他依然换了殷勤的模样,向那苗女连连致意。
看到这个英俊的陌生年轻男子向自己殷勤问候,那个苗族少女却呆了一瞬,忽然双颊漫过一丝潮红,低下头去,扭头走开了,却时不时又悄悄抬起眼睫,侧脸偷偷打量他。
在与寨老的交谈中,孟章很快知道,那个少女,便是寨老的掌上明珠,有着一个别致的苗家名字——莎久偶。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姑娘单纯不经世事,而看她羞涩的表情与神态,又显然对自己颇有好感。于是,他立刻便在脑子里盘算了一连串的念头——
当朝大将宋景阳奉命征讨苗蛮时,曾因得到寨老女儿相助,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土地。那么,假如自己如法炮制,能先和这个少女套上近乎,那么继而一切的事情,似乎便都好办了。
赢得一个妙龄少女的心,对于一向倜傥风流的孟章来说,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他容貌英俊,出手阔绰,一向是青楼里坊间的常客,在当红的名妓歌姬间颇有些薄幸名在。也不知有多少女子曾被他三言两语拨弄,便倾心于他。而对付这个不谙世事的苗家少女,在孟章看来,则更是轻而易举。
闲谈间,孟章趁着莎久偶端来备好的酸汤和油茶时,有意无意地赞了她的美貌,几次惹得她羞红了脸躲进屋里去;席罢,他又挽起自己锦缎的衣袖,抢着接过杯盘,来送到厨下,再将她气喘吁吁的动作拦下,潇洒地几下给水缸里灌满了水。孟章用余光瞥见莎久偶泛着红潮的脸颊、微垂着的头颈,知道一切已经落入自己掌控,为自己娴熟的套路例不虚发而暗中扬起了唇角。
接下来几日,孟章他们一行人,便被安排在这深山中的苗寨款待。然而,虽然寨老每日都摆出酒肉招待,双方表面上也是堆着笑意,然而几次交涉,孟章这边却总是碰着软钉子。而当他们喝酒用饭时,寨里的苗人们便挤在门口,双手抱胸,皱着眉头冷冷看着他们,用苗语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孟章觉得自己一直堆着笑的脸愈发的僵硬,像是戴着一张越来越干涩的面具。他暗自握住了掌心里调兵的虎符——看来还是自己把招安这件事想得有些简单,这些苗人在深山里逍遥惯了,这时要说服他们归顺,受汉人的管束,哪里会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因此,万一交涉不成,他们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他自然也做好了另一重准备。这次他奉命而来,照他一贯的习惯,决不可空手而归。
阳光耀眼的晴日里,孟章信步走在这宁静古朴的苗寨中。小鸡在脚下的石板路上追逐,绿油油的梯田明媚得晃眼,粗糙的树干搭成简单的梯子,遍生青苔,芭蕉的叶子舒展着,给伸着懒腰的小黄狗一片浓阴。
然而孟章无心看周围的美景,他紧紧皱着眉头,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这时,一阵欢声笑语,遥遥自盘山路尽头的吊脚楼传来。这声音中夹杂有男人的吆喝,但更多是妇人们清脆的欢笑,像是一串串的锣鼓和银铃。她们操着他无法听懂的苗语,然而那满溢的兴奋,却乘着风掠过山头,一直飞到他的身边。下意识地,孟章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山坡上最大的一座吊脚楼里,人声喧哗;垂青布帘的木门内,晃动着一道道人影。孟章尚未回神,已有几个苗人大笑着从屋内走来,示意他进屋来坐。孟章略懂几句苗语,有些发怔——原来这日正是寨子里亲朋好友相互串门、吃席的节日。按照他们的习俗,只要在路上见到了来客,这些好客的人们便要不由分说地将来客拉进屋去,灌个酩酊大醉。
认出是汉人使者,苗人们似乎的确是愣了一下,然而只是一瞬,质朴的笑容重新溢满他们的面孔,他们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胳膊,邀他进屋。
孟章刚一进门槛,一杯清酒就直接被几双手捧到唇边。耳边响起夹杂着哄笑的祝酒歌,杯沿被直送到了他的牙齿间。
孟章皱了眉,虽说见过不少大场面,但这样热情的欢迎他实在是有些不惯。然而,酒已经到了嘴边,他只好无可奈何地咽下去,呛得连连咳嗽。盘着苗髻、发髻上插了木梳的妇人们,被他的模样逗得连声鼓掌。
紧接着,未等孟章缓过神来,又是一只只手向他伸过来——“小弟,快来尝尝,这是我们自己酿的酒、自己养的鸡。自己种的糯米。”那些妇人们笑着念叨,争前恐后,糯米、白切鸡,纷纷被塞到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嘴里。
孟章有些慌张,第一个念头是食物里是否有毒。无法想象,前几日还被寨老和大家伙脸色的他,竟然会受到这些村民们如此热情的邀请。难道,苗人们的节日就是这样的吗?他手忙脚乱,尴尬不已,一时竟不知道是留下接受那些苗人的招待,还是找个机会尽快出门。
突然,一阵高亢悦耳的祝酒歌,穿过人群,送入他的耳中。
他抬头,有着晶亮眼睛的少女,捧着一只犀角雕琢成的杯子,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那正是寨老的女儿莎久偶。
她穿了缀着红边的短袖黑色苗装,乌黑的头发盘成夸张的高髻,系着绣了繁复花纹的围裙,赤着双足。那黝黑却饱满的脸颊,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绯红得像是熟透的樱桃。
妇人们见莎久偶走上前来,捂着嘴咯咯笑着,纷纷退到一边。
当莎久偶带着羞赧的微笑抬起头时,她那双黑白分明,清澈通透的眼睛,居然让孟章心中奇异地触了一下。那是宛若泉水的一双眼,大概只有看多了青山和绿水,才会养出那样澄澈的目光。他不知道见过多少倚红偎翠的青楼女子,见过多少娇柔作态的名门闺秀,可是这一双诞生自青山秀水中的眼眸,居然让他有了瞬间的怔愣。
孟章就着莎久偶纤细的手,喝罢了杯中的清酒,牢牢凝视着低下头的少女。一不留神,他的嘴唇挨上了她的指尖,立刻像被灼烫般退开,酒水洒了一地,一颗心却在胸腔里跳个不停。
一向酒量不错的孟章,此时竟感觉微微地醉了,眼神迷离起来。他从来不敢想象,这世上,居然在这样一个偏僻的角落中,还能有这样纯净无瑕的东西存在......一时之间,他忽然忘记了自己。
那天下午,她带着他走出苗寨,来到山脚的溪边。她掬起一捧水,一扬手泼过来,像一片挥洒的珍珠。他躲闪不及,湿了绸缎衣裳。她咯咯地笑出来,清脆如银铃,雪白的牙,晶亮的眼,衬着黝黑的皮肤,仿佛苗疆最纯粹干净的山水,将人的心肺洗涤得透彻。
那天的黄昏,他暂且忘记了身上的事务,同她一起到芭蕉叶下汲水,肩并着肩看落日的余晖。他们用并不熟练的汉话或是苗语低语着,即便是几句简单的话,也要连比带画,却是乐此不疲;闹误会是难免的,当他们消磨了大半天时间终于彼此弄懂时,总会笑得直不起腰。
一切都在像故事传说里讲的那样,向着圆满的方向发展着:英俊有为的青年才俊,着迷于单纯美丽的苗家少女,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的相遇,就如干柴与烈火相遇,瞬间腾起了明媚炽热的火焰。
一切就像所有传奇那样美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莎久偶拉着孟章的手,带他游遍了这座青山每一个崎岖的角落。
只是,每当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孟章会时不时在吊脚楼中的竹床上醒来,想起动身去苗疆前,接过的那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这时候,他就会辗转反侧上半宿,无法合眼,头痛欲裂。孟章无法相信,也不愿承认自己会真的对一个山寨里的苗女动心。他试图说服自己,莎久偶仅仅是自己用于和寨老拉近关系、好顺利招安的一条捷径而已。可是无疑地,每当见到她,血气方刚的他,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些画面,虽然零碎,却似乎有关白头到老和一生一世。
时间一天天过去,孟章手下的随从也已看出些端倪,常旁敲侧击地提醒于他。孟章知道事情棘手,心烦意乱之下,便寻了些借口,暂且推脱糊弄过去,只求挨得一日便是一日。他绝对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但这次,大概是他第一次觉得无所适从。
然而在一个安静的清晨,一切都被一声尖叫打破了。
那一天,他早早醒来,走下吊脚楼,与莎久偶在约定的山道上相遇。事情发生时,他正饶有兴味地坐在一旁,看莎久偶蹲在芭蕉下面就着泉水洗脸。她转过来吐舌一笑,晶亮的水珠挂在面颊上,和她的黑眼睛一样美丽。
但孟章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了。他听见那声尖叫后的吵闹里,还有自己属下标准的汉话。他紧紧蹙眉,拉着莎久偶赶过去。
一条青苔山路上,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果然,两人中有一个是他的得力副手沈廉,他是个来自鲁中、人高马大的汉子,嗓门洪亮,正摊着手辩解着什么。而对面一个形容干瘦、一副刻薄模样的中年苗女,插着腰,正一会用苗语,一会用汉话连珠箭似的高声怒骂,所谓的不过是对方碰倒她的篱笆、砸伤她辛苦养大的鸡这等事情,一根涂着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沈廉的鼻尖。
孟章极不耐烦,安抚地伸手揽过一边有些惊慌的莎久偶,正打算上前去劝解。却见周围的吊脚楼里,一个个脑袋先后探出来,才一会功夫,山路上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无数村民围拢过来,指指点点,异口同声地帮着街坊指责沈廉,越说越是声势浩大。
沈廉脾气大,见这阵势捏紧拳头就要上前,孟章急忙跑去将他拉住。此时,孟章的其他几个下属闻声也赶了过来。然而,任凭他们怎么解释,好话说尽,甚至允诺送礼物来赔礼道歉,面对那样一边倒的气势,也是无能为力,心中积压了一通闷气无处发泄。
突然,喧哗的人群分开一道缝,一个黑布包头、脸像松树皮一般的老人佝偻着腰,一步一挪地走到几人面前,枯树枝似的手顿了顿拐杖,用嘶哑的声音开始喃喃不休。说不了几句,这个刚赶了一阵山路的枯瘦老人就抽风箱似的喘一阵气。
“他,九里老爹,年纪最多的,人最好的,我们准敬......那个尊敬他很多很多。他公平,你们会高兴的。”莎久偶操着不熟练的汉话,连比带划地小声对孟章说。
孟章明白,眼前这个枯树一样的老人,大约就是那种德高望重,极有威望,为大家调解纠纷的长者,一般来讲,寨子里人人都会拿他的话当作金科玉律。果然,九里老人一开腔,周围那七嘴八舌的吵闹,就立刻化作鸦雀无声。
孟章知道得罪不起,只得耐着性子静听,却不料九里老人说到半截,突然急促地深吸了一口气,一切声音都终止了。
紧接着,九里老人那枯树皮一般的脸,就像变成了一张揉皱的纸,可怖地扭曲起来。拐杖跌在地上,老人哆哆嗦嗦地捧住心口,突然之间,竟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了下去。
孟章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已经晚了。此处正是山道陡峭之处,九里老人方才说得激动,一边说着身子已是往道旁的深渊挪了几分。他单薄的身子一下子栽下去,额角磕在一块大石头上,随即跌跌撞撞地坠入深渊,消失在深谷的晨雾之中,再也寻不见踪影。
呆若木鸡的孟章,仍然保持那个伸手去扶的动作,脑子里一片空白,混沌不清。
猛地,他意识到一件比噩梦还恐怖的事情——自己伸出的手,在那些村民眼中,正像是将九里老人一把推下山崖的模样。
他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祈祷希望自己担心的事情不要发生,围观的人已经“轰”地起了强烈的骚动,尖锐颤抖的叫声钻透耳膜——
“杀人了,杀人了,九里老爹.......这些人是魔鬼!”
“我们给他们喝酒,给他们吃鸡,他们居然......居然——快把他们打出去,把他们打出去!”
“对,打他们!姐妹兄弟们上啊,给九里老爹报仇!”
“他们不是来做客的,是来欺侮我们的!我们苗家人可不是好欺负的,大家上,让这群魔鬼知道我们的厉害!”
片刻间,几个年轻力壮的少年人已经朝着孟章的手下冲了上来。孟章从慌神中强撑着找回一丝冷静,看着惊慌躲闪的莎久偶,心里闪过一丝希望,“快,跟他们说,这是误会!”
然而莎久偶哪见过这等场面,她左顾右盼,听着族里父老乡亲口中的话,目光中带着恐惧,似乎是想要极力避开这个异族的恋人。终于,她猛地哭出声来,挣脱孟章的手,跑到了人群之后。
孟章的心顿时冷了半截,他强装镇定,朝着骚动的人群厉声喊道,“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攻击朝廷命官,你们就是大逆不道的乱党,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话,那几个冲在最前的少年人上来朝着几个手下挥拳便打。孟章的手下之中,自然也不乏精通武功之人,那几个后生未打几下就被制服,按倒在地。然而,这一下更激得群情激奋,场面一下子完全失去了控制,村民们抄起杀鸡砍柴的刀和斧头,一拥而上。
“大胆乱党!快住手!不然后果自负!”
孟章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打斗声之中。更多的村人像潮水一样涌上前来,或扭或打,或砍或砸。一名手下被乱刀戳中胸口,倒地而亡;又一名手下站立不稳,发出凄厉的惨叫,被激愤的村民拦腰抱住扔下山崖。
接连损失两员手下,孟章又惊又怒,不顾一切上前同村民搏斗起来。孟章一行都是朝中派来的精锐人手,见这群深山里的刁民竟敢暴起杀人,出手再不留情面,不一会,十几个村民就受重伤倒在山道上、草丛间。但余下的村民们已然红了眼睛,不管不顾地拿着刀斧冲上来,势要拼命。
——恐惧渐渐蔓延,孟章明白对方人多势众,这样下去,即便是他们拼上性命,也是不可能从这个寨子里全身而退了。
想到惊惶地掩面而逃的莎久偶,孟章的心猛地一沉——是啊,这只是个异族的小苗女,就因为几次邂逅和几天的相处,他居然傻到对她用了些真心,居然对她的族人给了几分情面。
他们前来招安,是奉了朝廷的旨意,怎么能不明不白死在这帮作乱刁民手里?他是春风得意的青年才俊,仕途顺利,眼看就要平步青云,与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结亲,这次招安的任务倘若顺利,更可能得到提拔官升几级——但是如今,自己手中出了人命,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招安的任务也是绝无可能完成了,即便就这样回去,也定要受到责罚。这样看来,再极端的手段,也只好使出来了!
寻到一个空隙,孟章借着几个手下的掩护,将调兵的虎符塞进半身都是鲜血的副手沈廉手里,飞快地嘱咐了几句什么。沈廉咬牙切齿地答应,从混战之中夺了条道路,脱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