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一阵天旋地转中,解琴心紧闭双眼,手脚拼命挣扎,狂呼乱叫。
恍惚中,一只柔软的手将他按住。一个少妇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是母亲在说话,“孩儿,又做什么噩梦了?怎的到了这时辰还赖床不起?”
“娘?”解琴心睁开眼睛,见眼前果然是母亲。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解琴心什么也顾不上了,抱着母亲的脖子放声大哭。母亲只道是他着凉做了噩梦,安慰他几句,便转身去查看早饭是否准备好了。
解琴心满头大汗,心跳的厉害。他摸了摸自己的四肢,再摸摸腰背,都是完好无损。再看看屋里的摆设,一如寻常,仿佛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劫后余生,他松了口气,舒服地躺回到被褥之中。
刚想赖在床上继续打个盹,解琴心忽然忆起前因后果,心中打了个突,猛地坐了起来。自己掌心又出现了那个沙漏的纹样,透明的沙漏中细沙连续不断地缓缓流下。
仔细再看看屋内的陈设,他记起床边摆的那张红木旧八仙桌,原本早已在自己九岁生日那年换了张新的。所以,他应当是回到了八岁时的某一天清晨!
解琴心猛地跳下床,不住地打着冷战。
原来他被石门压着时,肉体的疼痛与心理的恐惧让他来不及细想回到具体的哪一刻,便仅仅是挑了个最普通的清晨。
他原本想的是,既然不想再去读死书,又不能再当剑客,那么不如找机会跟随做生意的叔父去经商。
那时叔父每次到家中做客,都会夸赞他聪颖机灵、有头脑,半开玩笑地说要带他一起去做生意。可自己小时候总是顺应父母的话,一本正经地跟叔父说,他们家里“诗书继世长”,经商买卖不是正道,自己要好好读书。父母在旁边听到,每每都会给他一番赞扬。
可后来,听说叔父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没过几年就已是腾达显赫、扬眉吐气。叔父家那小少爷整日锦衣玉食,而解琴心则想攀亲戚也攀不上,只能憋屈不已。
因此,如果他找机会跟叔父表达了想经商的想法,也许就有机会一夜暴富,不用再去卖力考什么功名了?
然而,此时天刚刚亮,家里也未曾收拾一新,哪像是叔父要来的样子?
如果这沙漏里的沙耗尽之前,自己什么事情也不管,就这样倒头睡过去——按照蝴蝶小筑的规矩,自己又会回到现实。那时候,自己被压在石门下已过一炷香时间,恐怕早就凉透气了罢?
想起那惊魂的一幕,解琴心再不敢耽搁了。就算叔父不在,他必须做些什么来改变原本的轨迹。知道时间不多,他顾不上把衣服鞋子穿戴整齐,急急地穿过院子跑了开去。
“娘,我与你商议一件事情。”解琴心对着表情惊愕的母亲挠了挠头,来不及叙什么离情别意,强装镇定,用自认为合适的语气道,“那个……前几日叔父来家,说我聪明机灵,要是跟着他经商做生意,说不定是个好帮手呢,要是,要是我......嘿嘿。”
“孩儿,你刚才梦到什么了,不去好好念书,怎么突然说这个?”解夫人皱了皱眉,“不是前些天刚跟叔父说的,咱们家‘诗书继世长’,不去做生意,要好好读书么?”
“我——我梦到,叔父十年后飞黄腾达,家财万贯啦!”情急之下,解琴心脱口而出。“住上了很大的房子,不用读书做官,就能赚花不完的钱!”
解夫人叹口气道,“哎,梦里的东西,你这孩子怎能当真呢。你叔父自幼与家中不睦,行事离经叛道,这几年做什么木材生意,赔了大半本钱进去,分文也没有赚到,你父亲都与他不愿往来了。说飞黄腾达、家财万贯,必然是不可能的,还是得好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不可能,不可能,娘,我告诉你说啊,十年后叔父确乎是发了大财了!什么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呃.....这个可不能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就是知道,若跟着叔父他做买卖生意,来日必定前途无限啊。”
解夫人只道是儿子睡迷糊了,敲敲他的脑袋,正色道:“孩儿,咱们解家可是世世代代的书香门第,经商买卖毕竟不是正道,能发财的百中无一,多数人都是那九十九的存在。咱们家历来图的是和睦安定,又想什么荣华富贵?为娘的知道读书辛苦,然而那才是咱们文人仕子的好出身。你要去跟叔父做生意这事,娘可不能答应。你若执意如此,与你父亲商量罢。”
说罢,母亲转身,再不理会他。解琴心慌慌张张看一眼手掌,发现沙漏纹样的细沙已流逝了过逾三分之二,心想母亲性格算是柔顺,此事若是和父亲说,必将是遭到一番毒打。
他猛抓头皮,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无可奈何,只好勉力做最后一搏了。
他奔到书房,取出张笺纸,在桌上铺平了,随手抓起根笔来,也顾不上研墨,就在嘴里用唾沫润润,胡乱在干了的砚台上抹了几抹,摇头晃脑地念念有词,龙飞凤舞地开始写:
“叔父在上:昔侄苦读圣贤之书,过目成诵,举座皆以神童喻,惟叔父叹惋曰:此子心灵窍活,惟少定性耳,来日恐难成饱学之士,及第登科也。未若授以买卖之道,来日为一贾人,也可闻达乡里。彼时闻言,未解其中真意,今日细思,果明鉴之言也。欲投笔而从商,肯效陶朱、不韦,从叔父习经营之道,诚心一片,可昭日月,惟望叔父再思而允之也。侄琴心叩首。”
一口气写完,解琴心还觉得不稳妥,见沙漏的细沙还剩了些许,赶紧再撕一块笺纸,以最快的速度写道:
“决不可埋头读书,否则一生必将碌碌无为;绝不可拜师学剑,否则将在十九岁时被压在冰洞石门下惨死。切记,切记。”
将最末那“记”字最后一道弯钩拖了足有三寸长,解琴心撂下笔一扔,将两张笺纸藏进怀里,出了一口长气。
掌中沙漏的细沙已所剩无几,幸而是争分夺秒写完了。叔父近几日常在家中往来,只要找个时间将这封信递上去,经商做生意的事总归还是有些门路的。就算最终不成,好歹也算是为此事努力了一把,结局总不会和从前全然相同。
只不过这桩事,到底是无法在这一柱香时间内完成了。
“天灵灵啊地灵灵,四方神明听我令。天门开啊地门开......”
最后一颗细沙落下,眼前的景物发生扭曲时,解琴心紧闭双眼,眉头紧蹙双手合十,喃喃念着半通不通的咒语,向不知是天上哪一路的神仙祈祷着,“老天保佑啊,让我能跟着叔父,成个生意兴隆的大富豪,一定要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