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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时,解琴心正站在登州府城内最繁华的街巷上。街巷上人马来往络绎不绝,险些将他撞了个趔趄。只听耳边传来阵阵的议论声——
“哎哟喂,方才拿剑那个人真是了不得啊,三下两下就把那偷东西的人给干趴下了。那小孩能得到如此高人指点,可真是幸运。”
“哎,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现在用这种把戏来骗小孩子的可不少……”
解琴心愣了愣,环顾一下四周,将自己的身体左看右看。寒冷漆黑的冬夜、神秘的小铺都消失不见;自己右手边的正是七年前就关门大吉的那家胡记包子铺,而自己正捧着剑客给的那本《刘氏剑谱》,手和腿脚怎么看也还是一个孩童的模样。没错,他已然回到了九岁时那个中午。
“嘿嘿,不错嘛,居然是真的,看来那店主没有骗我。”解琴心满意地点了点头,猛然反应过来,原初说过,自己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张手一看,掌心隐约可见一个透明的沙漏,其内的沙子正在一点点地落下。
方才在蝴蝶小筑的解琴心是略有些醉酒的,但此时他脑中可要清醒不少。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自己就要回到十年后那个夜晚了罢?他略有一些恐慌,万一真的像路人说的那样,那个剑客是个没什么本事的骗子;或者自己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没能成功改变命运,还得面对那无尽的书海和苦闷的生活……
但他马上打消了自己的疑虑。那剑客的本事,自己可是看过的,而且不管结果再怎么差,也绝不会比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更差了。
他回头一望,见那剑客正转身离去,离自己已有几十步之遥。
事不宜迟,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转身,将《刘氏剑谱》揣到怀里,紧赶几步奔到那剑客面前,扑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连称“师父”。
那剑客愣了一下神,赶忙扶他起来。
解琴心此时再顾不上其他,也不管街上路人的目光,屈膝又要跪:“师父,请您收我为徒吧!”
那剑客显然有些意外:“你方才说要回家与父母商量,为何突然折返,行此大礼?”
解琴心来不及想自己的行为是否合乎时宜,忙拉住剑客的衣角,肺腑之言自心中涌出:“我想明白了。我们家是书香门第,若我回家同父母商量,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还会变本加厉逼着我读书。但是我不想读书,只想做一个剑侠。所以师父——我愿立即成为您的徒弟,不管吃得什么苦,我都心甘情愿!”
剑客哈哈大笑,拍了拍解琴心的脑袋。
“好孩子,有决心,有志气。那我在此等你片刻,你回家打点一下行装,便跟我启程罢。”
解琴心先是一阵狂喜,又踌躇起来——回家打点行装?母亲此时应该在家,如若被她抓到,必然会起疑心。可跟随那剑客拜师学艺,必是路途遥远,艰难险阻无数,自己身上又没有足够的银两,整理几件必要的衣物还是应该的。罢了,反正家离此处不远,不如就抓紧时间回去,悄悄收拾一下,别被母亲发现异样吧。
于是,解琴心向那剑客深深鞠了个躬,约定好在此处碰面启程。他伸手一看,大概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决定不再节外生枝,一路狂奔回到家。
还好,母亲此时应当正在厨房做饭,院门大敞着,解琴心没有什么阻拦地跑到东厢书房里,以飞快的速度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便欲疾奔出门。
刚出厢房门,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喊住自己:“孩儿,你要到哪里去?”
解琴心不由得暗暗叫苦。抱着衣物回过头来,见眼前是个娟秀端庄的少妇,正是三年前便故去的母亲。
解琴心看到记忆中母亲熟悉的容貌,不由得鼻子一酸,欲上前抱住母亲痛哭。但转念一想,假如此时耽搁了一点时间,那一炷香时间内必然无法完成拜师学艺的任务,那么按照之前的轨迹,自己应该会被母亲强行留在家中、被教训要好好读书,最终依然是一事无成!
急中生智,解琴心举了举抱在怀里的衣袋,对母亲高声道:“娘,这些衣服脏了,我拿到院里来洗洗。您不用担心我,回屋去吧。”
“你这孩子,平时那么懒,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来洗衣服了。”母亲白了一眼解琴心,“你只管好好读书就行了,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管。”
说着,她顺手接过解琴心手中的衣服。
计策落空,解琴心瞪眼看看空空的怀里,又看看母亲,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这衣服……我……我……”
解琴心张开手掌,手中那透明沙漏里的沙子,已经只剩薄薄一层,马上就要见底。
他心中涌起强烈的恐惧之情。年少时的自己,向来是顺应父母的话而不敢违抗的。而这是最后的机会,一旦这错过,那么自己就与成为剑侠、纵横天地这个机会彻底地割裂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从母亲手中夺过衣服,拔腿狂奔。跑出了院门,他不敢做丝毫的停留,向着那剑客所在的方向拼命跑去。他心中知道,只有这样,自己才有拜师成功的希望。
母亲急急追出院门,向着解琴心跑去的方向疾声呼道:“孩儿,孩儿!你是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解琴心置若罔闻,躲开喧哗的人群,只管向前飞跑。他好像在拼命追赶着自己的愿望,追赶着那条自己始终向往着的路。
此时,解琴心掌心的沙漏里,最后一颗沙子落下。
他逐渐感觉不到自己迈动的脚步了,耳边的风声、人群的喧哗声、母亲的呼喊声也渐渐模糊飘渺。
“能做的都做了……这个样子,应该就可以令那剑客收我为徒,当上大侠了罢?”
这样想着,解琴心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