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扇裁月紧紧闭上了双目,感到自己的身体承受着时空变幻的压力。
再次睁眼,她看到环堵萧然,只有一张破旧的瑶琴,寥寥琴谱,散落在雪洞般的卧房之内。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那张绝美却苍白的面庞,轻轻掠了掠鬓发。她知道已回到了一年之前。
可以与温知儒相遇的诗会,应当发生在一年半之前,她已因为与原初的第一次交易,躲过了这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机会。
而这一日,是那个恶少将会带人闯入她的卧房,当众欺侮她的早晨。如果这一切按照常理发生,那么温知儒便会恰好路过,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与她再次相逢。
她望着镜中的倩影,轻轻冷笑了一下,目光微寒——
虽然不知怎样做才可行,但这一回,她万万不可与那个人再度遇见,至于之后,她难以预料,但大不了拼着魂飞魄散的可能,一次次与蝴蝶小筑交易,直到与那个人真的从此再不会相见——或者赔上性命!
只要能解开与那个人的羁绊,她会不惜一切!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她撑了一把油纸伞,披了件青布面的斗篷,便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去。
此刻天色本该已是蒙蒙亮,但因为阴雨连绵的缘故,显得比往日更加阴沉,似乎仍是夜半。
她提着裙摆在雨中不停地走,不辨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但她感到,自己必须走得越远越好,这样才有更大可能避开那个人,永远不要相见。
走至市河的桥上时,雨仿佛大了些,打在伞面噼啪作响。
扇裁月向着桥下望去,如被揉皱的河面倒映出她模糊的身影。烟水寂寂,天地好像突然失去了声音,只有沥沥雨声。
如今,那个人不知在何方呢?应该已下了朝,在官署之中繁忙罢?只有她还记得他,然而那个人与自己,还从未相识。
心中隐约有些惆怅,无数思绪梗在喉中,吐不出,咽不下。
明明已经知道结局,也打定主意要永远分别,为何到了临头,还会无端地难过呢?
在这个时候,她看到有个依稀的人影,冒着重重雨雾,从桥的另一端缓缓出现。
青竹伞遮掩了他的面容——然而,扇裁月只需看他的身形姿态,甚至只听他的脚步声,便已经分明地认出了:他是温知儒,是明明与她注定不会有结局,却与她无端纠缠、仿佛怎么也甩不脱的温知儒!
她顿时慌了神,深深低下头去,用纸伞遮住面容,心跳得飞快。
他怎么会恰好也在?这是巧合吗?未免也太过凑巧了罢?为何不管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个人?这难道是又要再次和他相逢了吗?
她看到那个人缓缓走近,油伞遮面,看不清神色和面容。但是平整得无一丝褶皱的衣衫,在雨天依旧整洁的长靴,都和从前所见别无二致。
她感觉呼吸都要停滞了,想起那已该不存在过往——美好的,残酷的,都纷沓而来。
她努力想转过头去,避免被对方认出;忽然又想起,自己是向原初许愿,才回到一年前,在这个时间点上,两人其实应该还未曾相逢,他也本不可能将自己认出。
这样想着,她心中有一丝的酸涩,又有一丝忐忑,一丝慌乱。
她向自己纤柔的掌心看去,那里,一只沙漏的纹样正缓缓流下细沙,提示着她此刻正处于原初给予她那短短一柱香的、可以逆转未来的时间之中。
她收起了手,微微徘徊,浑身僵硬地往前走,不敢用眼睛去看对面正缓缓走近的那个人,逃也似地加快了速度。
很快,两个撑伞的身影,在市河虹桥的最中间交错擦肩,汴河中倒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
扇裁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马上就要与他擦肩而过了,而此刻的他,却根本不曾认识自己。那么此后,他们将是彻底陌路了。
就在两个身影交错,各自去向不同方向的瞬间,伞下,猛然地,扇裁月的手腕被冰冷的手掌一把攥住。
她愕然抬头回身,温知儒正站在对面,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猛地感觉到温知儒握住自己的手,扇裁月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这一刻仿佛化为静止。
两个人就在桥的中央定定相对,只听得见打在油伞上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