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蝴蝶小筑中，变作人形的阿鸦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哎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掌柜的呢？”阿鸦以手撑着榻便欲起身，却感到一阵阵寒意，“阿嚏，怎么还是这么冷，难受死了。”

　　慕双的念剑并未留下伤口，但留下的灵力在阿鸦体内与她的妖力产生轻微的冲突，使得她始终感觉到寒气侵人。

　　窗外是深沉的夜，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原初的长衫外，不伦不类地套着一件围裙一样的兜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向床榻这边走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掌柜的，真想不到，你也有看起来这么‘贤惠’的时候。”看着原初的打扮，阿鸦忍不住大笑起来。

　　“先不要乱动，喝了这碗汤暖暖身子。这几天先不开店了，你好好歇着。”是原初带着些关切的声音。

　　阿鸦看看原初，又看看自己，脸上不禁一阵热一阵凉。先前她要么是勤恳干活，要么是栖在鸟架上歇息，可从未想象过这样一幅画面——她受伤躺在榻上，而掌柜的“无微不至”地在一边给她照顾。

　　“这是……莲藕排骨汤？掌柜的，你煮的？”阿鸦接过碗，红着脸问道。

　　“呵，上次尝着你烧的好喝，就也试试。”极反常地，原初脸上竟有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一掠而过，“你尝尝，应该……能喝吧。”

　　阿鸦不客气地端起碗，一口喝尽——似乎掌柜的学做汤还是挺快的，比起上次做的“完美版”莲藕排骨汤，虽则多加了些盐、少加了点些油，但与自己第一次做的相比，已经是天上甘露人间美味了。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这其实已经是原初做的第五碗汤了——

　　作为一个做事追求完美、不容许瑕疵的人，原初其实是经常在旁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动些小手脚的。其实说真的，很多事并非他表面上那样完美无缺，但至少他得让别人看起来如此，这样才能整天在别人面前保持自己那种从容不迫算无遗策的智者风度。这便是拥有回溯时间能力的好处。

　　在烧坏两个锅，并做出两碗自己尝着都难喝的“黑暗排骨汤”之后，原初总算是烧出了一碗自己还算是满意的汤来。

　　“你是受了剑气的伤，多喝些汤，应该能快些好起来。”原初在一边皱皱眉头，道，“不然的话，我得一直休你的病假，那蝴蝶小筑里所有的活可全得我一个人干了。”

　　原初说得平静，内心里却是汹涌起伏。

　　自从接待了蝴蝶小筑的第一位顾客后不久，他收养了阿鸦，并每天喂养她，“看”着她妖力日盛，可以化作人形。

　　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道，阿鸦只是暂时在自己小店中打工的一只鸟儿，待得久了厌倦了，或是哪一天她有了真正令她后悔的事情，算是破除了和他的约定，或许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但这次，当慕双使出可重创他的念剑时，阿鸦却始料未及地冲了上来，挡在他的面前，令他的心中难得地触动了一下。

　　第一次，他遵照与心魔间的约定，去完成“那件事情”的信念，竟有了微小的动摇。

　　“所以——掌柜的，你之所以突然变这么好，就是为了等我马上好了，再指使我加班打扫屋子吧？”阿鸦放下碗，咂着嘴，装作不高兴地样子。

　　“这次不会的，”原初向前探出手来，触摸到了阿鸦的指尖，“干活的事情，都等到你休息好之后再说。”

　　“哼，老是听你说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次居然亲自下厨，绝对没安什么好心。”阿鸦别过头去，避开原初的眼睛——尽管她知道，那双紧闭的眼睛，看不到她的脸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绯红。

　　的确，念剑上的灵力对于原初会有极大的伤害，而对于阿鸦，这伤害则要小很多，因此她为原初拦住念剑，相对原初中剑来说，是个更好的结果。

　　但其实，在她飞向剑锋之时，却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在那一瞬间——对于掌柜的身世的猜疑、对于他收集魂魄的疑惑、对于与掌柜的几千年间朝夕相处的点滴，以及看到慕双时种种复杂感情的交织，化成了一道无形的力量，让她不假思索地完成了飞上前去的动作。

　　环顾柜台上，水晶沙漏中的细沙已经流尽。

　　这意味着，大约，陶须公已经完成了他的心愿。

　　那样，应当是很好啊……阿鸦这样想着，有些惆怅地低下了头——但如此一来，那一个温馨而幸福的大家庭，恐怕是早已经是化为乌有了。

　　可若一切真是这样，却还有些地方，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按照往常的经验，陶须公若是回到六十年前，娶到了蝶儿，随之而来的应该是一系列的因果更替。六十年过去，这变化足以影响到数不清的人，甚至在时间线上造成极大的悖论。然而看掌柜的样子，却几乎像没受到什么影响一般。若在之前，在如此大的变化之下，他定是卧床不起，甚至需要靠慕双来帮他延续生命，更别提下厨帮她做汤了。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难道这种种一切，只是个虚幻的梦么？

　　阿鸦越想越是迷惘，几乎分不清这两日的种种经历，那些是真，哪些是虚幻。

　　“这次，果真是慕双赢了。”忽然，她听见原初开口道。

　　“这次她出现时，并未抱着小红。但她的身上，却还有它留下的几根绒毛。这说明，被慕双派去追踪蝴蝶小筑客人的小红，无疑是追随陶老太爷，一起回到了六十年前。”

　　“而慕双有极强的灵力，她必然能够感知到小红所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只要小红找到了年轻时的陶三郎，那么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在慕双的掌握之中的。”

　　“哦，我想起来了，慕双贴在那无赖身上的那张符——那么，她难道是指挥小红那个狐狸精，把符贴在那老头的身上了？所以一切才保持原状么？”

　　阿鸦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如果情况当真是如此，虽然在蝴蝶小筑十分罕见，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如若你好奇陶须公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那今晚好好休息吧。”原初微笑着，手指向前伸了几寸，贴住了阿鸦细长又冰凉的手掌，“明早，我带你去陶须公处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