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早一个鲤鱼打挺,与一根箭矢擦身而过。
却见山门处方才那个猥琐的弟子大声叫道:“那是逃犯!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林早始料未及,勉强避在马车里,可不出几息,整个马车就被打成了一个筛子。
“我看到了!他!他也是同党!”
“快把他也抓住!”
“快!”
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嘴巴不听的颤抖,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
林早突然翻上马车顶,正好看见一只箭嗖的一声直直向小轩射去。
只见他一个踉跄,倒在大地的怀中,他略显瘦弱的脊背上,一根长长的箭矢突兀地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艳的血时不时得往外冒,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四周,鲜血把灰色的弟子袍染成了鲜红,一滴滴鲜血滴在地上,绽开了一地的红梅。
他不是这样的,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林早还记得他还羞涩地朝她挥手送她呢!
她突然停住,被钉在那里,好像土地就要在脚前裂开似的。
“嗖!嗖!”一分神,几箭射中了她。
一箭射穿了箭头,又有一箭射在了膝盖。
林早腿一颤差点站不住跪坐在地,她抹了把脸,木木的,忍住一侧膝盖的巨痛,双脚一蹬往外跑。
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鼻尖酸酸的,一股清泪就夺眶而出,流到嘴角钻进口中,咸咸的,她抿了一下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凭泪水疯狂奔涌,痛哭起来。
“嗖!”她闷哼一声,后背被射中了!
手脚钻心的冷,心跳加快,手无足措,脑里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将要去干什么,彻骨的冷几乎要把她的灵魂淹没。
到镇上了,可那些人依旧是穷追不舍。
山脚下的人见是宗门的人都纷纷避让到一边,对着他们窃窃私语。
林早两条哆里哆嗦的弯着,几乎站不稳,像弱不禁风的干树枝。
“快!快抓住他!”
“不能让他逃了!”
林早一边避让着人群,一边见缝插针,可始终找不到隐蔽处,可身后玄天道的人却越来越近。
她感觉身体越来越重,连呼吸都痛,嗓子像个破风箱似的,她拖着腿一路滴血,每走一步对她而言都是巨大的挑战。
冷箭滑破空气,箭箭朝她的命门飞来。
坚持不住了!
“就在前面!”
几个身着劲装的执法队弟子瞬间抵达。
“人呢?”为首的弟子皱眉问道,看着一地的鲜血,他在四周的人群中逡巡起来。
人群见到这个阵仗,也不想惹祸上身皆四散逃开。
再看时,哪里还有逃犯的身影?
“被他逃了!”
“快追!他绝对没逃出多远!”
满室的药香,幽韵撩人。
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芳华,桃腮杏面,明眸皓齿,长发仔仔细细的绾成,斜斜配了一支松玉镶红宝石钗子,流苏顺势垂下,光华流转。
“你你你!!”只见她瞪大了杏眼,小嘴大张,看着眼前这个陌上男子说不出话来。
“咳……”林早吐了口血,翻了个身,直直砸下来,她从方才胡乱寻了个马车就翻了进来,已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再也没有办法了,若是就此殒命她也无能为力了。
“你你你是谁?!”童菁菁又惊又怒的看着这个陌生人,下意识地拼命呼救,却被林早一手捂住自己的小嘴。
林早吃力地张开眼睛,眼睛失神,看见一马车的主人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
求求你,求你了,林早的眼里盛满了哀求之意,她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眼神氤氲,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个稻草般,满心的绝望得像掉进了没底儿的深潭一样万念俱灰。
童菁菁低下头,却无意地看见了林早再也掩饰不了的双手,秀气的美眸里流露出心惊的意味来。
她终于支撑不住了,沉沉昏迷过去。
然而她忘记了,她之前服用了易颜丹,身体形态与男人无异,哪家的姑娘会若无其事地收留一个男人?!
七日之后。
童府别院。
“也不知道小姐带回来的是个什么人……”
“可不是吗?”
“也怪小姐太过心善了……”
“听说捡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呢……”
后院厢房里,谁都知道大小姐童菁菁带回来了个外姓人。
他的眼睛经常充血而且混浊,有时像死人般的停滞不动,陈旧的血迹不知何时已经干涸,染红了床单。
看样子,除了双手外,她的伤都被妥善地包扎了起来,已经结痂的七七八八了。
再看向四周,这屋子不大却十分整洁。
这个“他”不是别人,正是易了颜的林早。
这是哪里?
是谁把她带到这里来了?难道是那位姑娘?是她吗?是她救了林早?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细细的呼吸声。
枕巾湿了一片,屋里的人不知醒了已经多久了。
尖锐的隐痛几乎要刺破她的胸膛,她侧着身子,肩膀在颤抖。
她半坐起来,发丝盖住了她的半张脸,神情阴郁。
见到保住了性命,她却半分也高兴不起来,眼眶悄悄红了。
她攥紧了拳头,断指处不断渗出血滴来,烂肉也被挤压在了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活着,而那么无辜的小轩却死了?
如果可以,她愿意那天死的是自己而不是小轩!
可是没有如果!
“嘎吱……”木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位女郎。
若是有人在这里,一定会感觉自己的眼睛一定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看到漫天桃花自她身后落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容,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忘怀,一身米白色衣服,整张脸脂粉未施,最妙的是那一身沉静如水,落落大方的恬淡气质。
只道是珍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的自然美态,仿若初萌芽的莲花般清雅清灵,脱俗中隐含媚态横生,柔风若骨处又见刚绝清冷,修长身姿,步伐轻盈,衣衫间环佩作响,生生美成了一幅画。
好出众的女子!
林早面无表情,眼里没有任何神采,连一丝惊艳也未曾闪过。
“醒了?”她气若幽兰,示意林早噤声。
林早垂下眼帘,也不用刻意压低声音,这便是五品易颜丹的妙处了,男女间随意转换,除了些许瑕疵外,几乎是浑然天成般自然,一般人都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她走近林早,看到她瑟缩了下。
“我帮你换药。”她说道,果真取来医箱,帮她拆线。
林早极其自然地撩起衣服背对着童菁菁,没意识到她这个动作放到一个男人身上有多么唐突。
童菁菁一下子愣住了,一片赤裸的略显单薄的脊背就这么突兀地撞进了她的眸子,她踌躇着,不知所措的样子,双颊绯红,两眼四处乱瞟,没有个焦点。
怎么了?林早回头静静地看向她,也不催促。
童菁菁回过神来,意识到林早方才竟然做出了那样孟浪的举动,不禁恼羞成怒,一双美眸罩上寒霜。
亏她还以为救的这人只是落了难,却不想品行也如此糟糕。
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也重了几分,林早倒是一声没坑。
拆了线,童菁菁又拿出一盒圆形的小小的药膏,药膏是绿色的,抹上去却叫林早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痛!
“你是什么人?那日为何突然出现在本小姐的马车里?”童菁菁开口问道。
“……”林早低垂着头,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目光呆滞,看向空处。
“你是哑巴?”童菁菁秀美蹙起,毫不客气地问道。
“……”林早还是缄默,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隐隐作痛之后,方才罢休。
心里的伤,无法分享。
童菁菁突然就感受到了这个人身上蔓延出来的那种绝望之情,跟他奄奄一息倒在马车中里时的气息如出一辙。
她突然不再问了,收拾起医箱默默走了出去,她能感觉出来,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门被啪嗒一声关上。
夜已经深了,却是一个不眠夜。
林早不敢闭眼,每每闭上眼睛她都会看见小轩那张脸庞。
那张或激动的、或生气的、或欣喜的面孔。
阳光下,只见一个身量不高、面色通红的少年,两道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身上穿着的弟子袍上‘玄天道’三个大字格外显眼。
那张小脸笑起来是那么的鲜活,可是它的主人却永远笑不出来了。
林早的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苍白的有些吓人,那深陷的眼窝里出现了一滴亮晶晶的东西,突然,她双手捂着脸蹲下去,略显瘦弱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
“砰砰!”
一个小丫鬟咚咚地敲了两声,一手托盘,一手开门,走进屋里,见那人还蒙着被子,心中的不屑更浓烈了几分。
冬儿小嘴不满地撅起,把饭食重重搁在案上,气咻咻地收起托盘出去。
这个怪人,一来就占了小姐的注意,小姐居然还要她来给这人送菜,真是太太太过分了!
夜里童菁菁又来给林早换药,她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双手上,作为一个医修,与普通人的想法天差地别,看见什么疑难杂症、怪病时正常人谁不远远躲着,可医修往往挪不开眼。
她之所以救林早也是因为见到林早的手很是不寻常。
林早不知道她那双残疾的手在童菁菁看来就好像一个大Boss,已经陷入了沉思。
“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会……”童菁菁咬着下唇,试探地问道,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饭太咸。”林早突然平静地说道,打断了童菁菁未说完的话。
童菁菁一怔,原来他不是哑巴啊。
等等,他说什么?
童菁菁蹙眼看她,不满地说道:“原来你不是哑巴,那还不快快交待清楚底细,我童府可不会留下来路不明的人!”
林早低眉顺眼地回答:“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林早低沉地说道,“我叫林琅。”
“我遭歹人陷害,突遇变故,情急之下才跳到了你的马车上,实在抱歉。”
她早就想换个名字了,一来是出门在外总得有化名,二是她也想与过去划清界限,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之所以叫林琅,也是被之前的怪梦所影响,记忆中似乎有人一直在叫她琅儿。
“林琅……”童菁菁又重复了一遍,“我叫童菁菁。”
“你好,童小姐。”林琅伸出手,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不由得悻悻地收回了手。
童菁菁早瞪了他一眼,实在不想留下这么个浪荡子,又心痒他的手疾,银牙咬紧:“你如今落难,想来无处可去,便在我府中作个侍卫如何?”
林琅点点头以示同意。
林琅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留在童府,不过童菁菁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她确实是无处可去了。
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不过童菁菁没说让她什么时候上岗,想来她还可以恢复两天。
翌日。
林琅一大早就出了童府,找地方打听玄天道的事情。
镇子门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告示,街上熙熙攘攘地围满了人。
林琅从上往下看,一行行的全是幽魂炼狱里的逃犯,她只觉得心烦意乱,痛苦难堪,每往下看一行,心里也更紧张一分。
她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七!
叛门弟子林早!谋害同门、公然越狱!悬赏五千中品灵石!
她眼神复杂,被人群挤出去了也没注意。
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注人了心里似的,煎熬得忍受不住。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童府。
她没看任何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翻身上床,被子一掀,把自己整个蒙住。
只见她呻吟一声,似乎是不适地翻了个身。
好冷,又冷又渴,林琅抱紧了自己,嗓子活像在沙漠里几天几夜没喝过水了似的,背受了伤,她被迫趴着睡,干硬的床板咯得她的脸难受不已,背心也是火辣辣的疼,一条腿没什么知觉。
她一个激灵撑坐起来,咕噜咕噜灌下一大杯水,看向残疾的双手。
林琅双腿交叠,盘腿端坐起来,慢慢引导灵气从丹田处流出来,先将灵气全都灌输到了颤中穴度中,然后再顺着鸠尾穴、巨阙穴、中脘穴向上游走,直到胸口的期门穴。
她修为尽废,如今与凡人无异,好在她还记得玄天道的练气修炼法门,灵根也还在,从练气第一层修炼起就是了。
有了灵气的输入,林琅积在胸口的淤血被逼了出来,她突然手一掐诀,灵气再由期门穴到头顶的白会穴,源源不断的灵气经由百会穴后游遍全身。
好爽!
林琅一阵神清气爽,正要引导灵气归元,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仿佛大脑要炸裂般剧烈的疼痛,席卷了脑袋,她喘息着跪倒在地上,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惨叫声,额头迅速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在沾满灰尘的地上,印出许多圆印。
丹田里面的灵气突然暴动起来,在她体内各个经脉乱窜,细细的血管瞬间被撑大,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
林琅整个人被暴乱的灵气撑得鼓了起来,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林琅痛苦地叫喊着。
正头痛欲裂时,林琅突然发现一道淡蓝色的光芒慢慢照亮了屋子。
这是什么?林琅在屋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光源。
等等!
她突然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如纸,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往脖子后摸去,果不其然摸到了一个异常的小小突起,她浑身一震,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
林琅倒在床上,忽然觉得精疲力竭,好像血已经冻成了冰,心也凝成了块儿。
童府的侍卫还算比较清闲,虽被废了修为,但一把子力气林琅还是有,她毕竟是初来乍到,并不想叫别人说闲话,白天充充门面儿,劈柴担水,能做的她都做。
“你的伤如何了?”童菁菁认真地问道。
林琅一愣,童菁菁好几天都没过来,她还以为这位童小姐把自己给忘在脑后了呢!
“已经大好了。”林琅答道,她默了半晌问道:“你能帮我看下这是什么东西吗?”她背过身子去,指向自己的脖颈。
“这是做什么?”童菁菁强忍着羞意,定神看向林琅手指的方向,却是越看越心惊,心情越来越沉重。
他是杀了别人全家还是怎样?童菁菁难以相信。
“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林琅被她的呼吸搞得有些痒。
童菁菁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脸色很不好看。
林琅看她那样子也猜出估计不是什么好解决的东西,但还是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都无法修炼了!”
童菁菁默然了,叹了口气道,语气颇有些沉重,“你当然不能修炼了。”
“准确来说,你今后都不能再修炼了。”
“这是……修魂锁。”
修混锁?!
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