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器灵泠沁
“我如果说,姑娘你说了这么多,我一句没听懂,你会作何感想?”
江绾对器灵这种生物知之甚少,毕竟他们无论从精神层次还是身体机能来说,都和人不在一个层次上。
就比如江绾小的时候,泠沁就是这副容貌,一晃眼十年如白驹过隙、时光匆匆不可再追,江绾已经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泠沁还是这副容貌,那不难想象就算她有幸活到七老八十,彼时都已经鸡皮鹤发了,可泠沁仍能依旧保持这副美丽容颜。
真是令人艳羡的青春永驻,皇帝陛下以前拿她当姐姐,现在拿她当妹妹,再等等以后就能直接当女儿了……不过一个风流帝王和一个绝世美人之间,竟然丝毫没有萌生出韵事来,这真的有些不符合事态的发展,也不符合江湖说书人的臆想。
“听不懂也属正常,有多少人在梦里的时候,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呢?这城中景象万般浮现,皆如同海市蜃楼,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迷了你的眼罢了。”
江绾重重的拍了下大腿,“啊”了一声,心想终于算是听懂一句了。
“姑娘说的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之意,对是不对?”
泠沁居高临下的看着江绾,眸中虽映着火光,却不见丝毫暖意,倒像雪山上终年笼着化不开的云雾,让人除了觉得高洁之外,始终看不进她心里。
“对,你能领会便好。”
江绾嘿嘿一笑,不着情绪的瞥了泠沁一眼,然后摸了摸鼻子,又不知该怎么往下接了……心想自己卖身卖艺不行便罢,连陪聊都一向十分尴尬,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办法,谁叫暗卫就是不善讲话。
刀口舔血的时候,谁有功夫去寻找生命的真谛和生活的意义?就算劝自己一切都是噩梦,可一直醒不过来的梦魇,和真实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想法江绾在夜深人静无人能语之时,也不是没想过,可却是明显超过了她脑子的思维领域,她这个人什么都是极致简约,吃穿用度乃至思维都是如此,从前的时候只想活着,现在也不过想自在的活着,有些人生来就有的她已是要追逐一生,同人不同命,她为之努力一生的终点,到最后也不过是别人的起点罢了。
“对了,不知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被暗卫秘密处死的那个叛徒?”
泠沁声音清泠如同雨落青石,虽缓慢清透,却一字一句都直击她心里最是不愿回想,娓娓道来间抽丝剥茧,将旧事上所落尘埃蛛网一一拂拭干净。
江绾这种身不由己的人,大千世界当中有,且不是唯一仅有,幸和不幸都正在此处……她尽量不去想杀过的人沾过的血,但还是不能忘了,自己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其实就是她自己,所以暗卫有心,但没良心。
别人的性命,和自己的性命置于一处,那旁人自然皆为草芥。
“十三,无论把它视为吉数,或者记为失散,都算得上是个让人难忘的数了。”
江绾手中的天青色瓷盏儿一个没放稳,栽歪着溅出几滴茶水来,落在浅绿薄衫上,如同染了泪渍,她怔愣的看着袖口,少顷后扬眉轻叹,刚要作答,可泠沁问归问,却又根本不需她回答,仍自顾自继续往下说道
“在你的记忆里,那人是代你受过的吧?你一直觉得该死的本就是你,这就是你最不愿意面对的,但我相信让你再选,你也还是不会承认的,虽然我不知活着到底有什么好,但显然你就是想活着。”
她话音微顿,足间金铃又响,江绾垂着头,听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迈进。
“我要是告诉你的是,这些记忆也是假的,你所谓从小到大的记忆,不过是在不久前才被虚构出来,又凭空塞进脑子里去的,那个曾经唯一一个不含任何目的想要你活着的人,也是一个幻影,根本就从不存在的幻影。”
江绾捏着茶杯的手指,骨节因用力开始微泛青白,有什么话堵在她心口,涌进她喉咙,却又始终不能说出口,她想要对泠沁的话矢口否认,说她口中所言皆是谬论,但又不知该怎如何否认……她说不上比起那个人再也不能回来而言,他根本不曾存在是不是更好一些。
“人生苦长,我就算真的想明白了又能如何,也不过还是从流漂泊任意东西,又能指望谁能渡我出世脱离苦海呢?”
“只要你能想通,我便能渡你。”
泠沁抬臂半转手腕于空中结印,尖削的指间仔细在虚绘着些什么,待到画成后,她指尖霎时绽出万千银丝,看上去宛若从白玉树上开出一枝梨花来,银丝感光不断游弋暗转,随着她手舞动作,似潺潺流水般跃窗淌向天际。
她身侧便是半开的窗,此时外面正值万家灯火时,可却因这细密银丝与天相接,时间如今对她并不具任何意义,似乎世界只因她曲起生,也可因为她曲终散。
周遭沉寂,静默无声,丝拢晨曦熠熠、指拈暮色沉沉、弦勾烟雨霏霏、曲拨落雪霭霭,四时节令,尽在她指尖绽放凋零。
“我听过一句话,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可见不是什么门,都能随便入的,你不属于灵城,也不该到这儿来,在这儿久留,只会破坏我原本布局的一切,只有我能渡你,你……”
江绾感觉泠沁现在就像一个传播邪教的,接下来怕是马上就要说“信我得永生”了,可盲目崇拜这种事,从来都是要不得的,自己没把她当成蜘蛛精蚕妖一类的,算好不错了。
“我不需你渡我,便由我自生自灭吧。”
一声轻笑,拢指收弦,外面恢复嘈杂人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幻泡影。
“你和湛王殿下还真是像,明明知道我所言未必是虚,却还是执迷不悟,早些离开不好么,你们在外头有更广阔的天地,活的也要比在此惬意许多。”
江绾惋惜长叹,双手一摊,神情很是无奈。
“我也想离开,可实力不允许啊,要不姑娘你替我留在这儿?你看你长的比我好看,先别管记忆到底是真是假,但据我现在所知你就是琴舞双绝,那当起花娘来,肯定也比我合格的多。”
泠沁难得眉眼含笑的扫了她一眼,然后垂眸认真理起了根本没有丝毫褶皱的袖摆衣襟。
“我不止琴舞双绝,脑子里的悲惨故事更是不胜枚举,你若再敢语出不逊,我便给你加些床戏,你喜欢一对一,还是一对多,无论哪一种选择,我都能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