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中,孱弱的烛火中,渔船外的水光荡漾。
她躺在渔船里面。
那个人此时正缓缓地从她的身体中退出。然后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将渔船上的薄被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她的眼里无悲无喜。她的爹娘命她来接近眼前的这个男人。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当朝的文科状元慕天盛,无数世家招揽的对象,长的一表人才,此时臣服于她的裙下。
慕天盛容颜如玉,此时正跪在她的脚下,低头,一点一点的亲着她的小腿,一寸寸往上。
薄唇温柔缱绻,辗转厮磨。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惊才绝艳的男子,在做这样的事情,仿若呵护着一件至尊的珍宝。
可她心中却只有悲凉。
她原来是有喜欢着的人的,可是她爹娘却以死相逼,逼着她嫁给慕天盛。
她也不知道慕天盛为何独独娶了自己。
或许连她也不知道。
在慕天盛一日看尽长安花前,自己曾随母亲乘舟于西湖,潇潇暮雨,窈窕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就这么淡淡的立在舟前。
惊鸿一瞥,不知惊艳了哪家的儿郎。
从不敢忘。
日思夜想。
终是了了心愿。
娶了朝思暮想的女子。
……
她从来只敢在心中思念那个少年,以为只要不把自己的思念表露,她就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女,还没有作他人妇。
她对慕天盛不曾笑过,慕天盛堂堂一朝状元,如此聪颖,怎么会看不出来。
慕天盛自诩才华,他亦有自傲,不屑以此困住心不在他的女子,他打算放他日思夜想的女子离开。
就当,他拿着和离书到了她的房间时。
她低垂着眸,吃着糕点,却无缘无故吐了出来。
于是,手忙脚乱,立即巡大夫。
她还记得那一日,日光很好,照的她有些眼睛疼。
大夫说:“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后来说的话,她已没有听进去。
慕天盛却是始料未及,手中的和离书掉在地上,恍惚地看着她。
慕天盛欢喜至极,赏了大夫一笔厚厚的银子。
她也呆住了。
她看得出慕天盛极其喜爱这个孩子。
可这个孩子,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曾想过无数次偷服堕胎药。
甚至有一次,就要入口,被慕天盛发现。
慕天盛怒极,打翻了她的药碗。
她是第一次看见慕天盛发怒的模样,那个样子可怕极了,她从没有见过那样可怕的模样。
慕天盛从未对她发过火。
慕天盛似乎是对她失望至极,痛心地看着她:“若你当真如此厌恶我,至少把孩子生下来,孩子总是无辜的。生下来之后,我会和你和离。”
她不敢看他发怒的眉眼,唯唯诺诺的缩在被窝里,抱着自己的膝盖。
可她之后,却也安安分分的生了孩子。
不知道是因为慕天盛发怒太可怕,还是因为那一纸和离书,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怀了孩子后,就不再梦到日思夜想的少年了,她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慈爱,像一个母亲。
生产那一日,她阵痛了三天三夜。
产婆换了一个又一个。
热水供应不断。
慕天盛站在她的房间外,不断踱步。这是状元郎,头一次,这么无措。
她痛极了。
痛的没有了力气。
可是脑子里想起的,却不是当年那个少年。
她气死了,不断的在产房里,骂着慕天盛。
凭什么要娶她?凭什么要她来生产?凭什么要她来遭这份罪?
骂的产婆们都汗如雨下。
等她以为就要丧命于此的时候。
一声啼哭传了出来。
她已经疼的失去了感觉,但是还是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她努力的想要爬起来看一看这个孩子。
可是产婆抱着孩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累的疲软,根本撑不住多久,就倒下去。
好累,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她又听见产婆和丫鬟们的阻拦声。
她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已经睁不开眼睛。
她感觉有一股草木清香,一点点的冲淡了这满屋子的血腥气。很好闻很好闻。
她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她听见那个人在自己的耳边呢喃,“阿梦,阿梦,我在……你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
她觉得很安心。
那个人却还在絮絮叨叨的说:“阿梦,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阿梦……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恍惚中,以为是年少的那个少年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已经记不清那个少年郎的模样了。
只剩下,耳边的声音。
“阿梦,阿梦,阿梦……”
她很想要应他,很想说我在。
还没等她说出口,她就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来。
陪在她身边的是慕天盛。
衣服还是生产那天的颜色,胡子也冒出青岔了,眼神疲惫了很多,但是依然不减姿色。
慕天盛柔和的替她梳理着发。
她乖顺的任由他摆弄。
她这一瞬间,觉得不如就放下吧,好好跟他在一块。
可好像……又不甘心?
明明山盟海誓还在耳边。
慕天盛将婴儿抱到她的面前。
婴儿添舔舐着自己的手指,闭着眼睛,眉眼很像慕天盛。
可是性格和她很像。
乖乖的。
慕天盛笑着说:“不如你来取名。”
她看着小孩子,心情也没由来好的出奇,她低下眸说:“我写诗作词写文章,哪有你厉害,状元是你不是我,你让我取名,等她长大了,肯定要怨我。”
慕天盛听见,笑的很欢喜,他的眉眼本来就长的俊逸,笑开了更显好看。
他轻轻都弄着小婴儿。
慕天盛语气轻快明朗,“不如叫慕天青,青取自你的名,让这小孩儿长大也不忘了当初是谁,痛了三夜,才生下她。如何?”
她也不由得笑了出来,自是同意。
也不知是这一刻太美满,还是生了孩子,性格变得慈和。她再也不曾冷颜对过慕天盛。
可在,慕天青十岁那一年。
她还是见到了少女时期喜爱的少年郎。
少年郎变了模样,眉眼变得尖锐,她看见少年郎的模样,心悸了整整一个月。
她已不知,这个心悸究竟是年少爱恋的心悸,或是,因为她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山盟海誓……
又更是,年少那种不甘在作祟?
她忍不住和他见了面。
两个人互诉衷肠。
她才知道,自从她嫁人后,这个少年郎过得有多艰难,又是如何在慕天盛的打压下,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子。
她自是满心的心疼。
少年郎说,“阿梦,我要一个东西,你能给我吗?”
她怎么能拒绝。
少年郎说:“我要慕天青书房中的私章,你可以帮我拿到吗?”
她无敢不从。
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只是陆陆续续保持联系。
过了五年,天青也长成一位明媚少女,惹了不少京中贵族子弟的目光,可天青偏偏爱上了一个寒酸子弟。
她比天青见过的男人多,自然也能看出这个子弟,才华自然是有,可是更多的是爱慕虚荣。
她不止一次,告诫过天青,不要接近这个子弟。
可少女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怎么会听劝?
一如她当年,一模一样。
当初的那个少年郎,又再次的联系上她。
告诉她,慕天青最近已然惹得皇帝不快,恐有全家之祸,需尽早抽身。
少年郎甚至越了雷池,再度像从前一般,亲吻上了她的额头,“阿梦,我们马上要得偿所愿了。”
她害怕的推开了他。
他却勾起嘴角说:“你等着。”
她回去就做了噩梦。
慕天盛已经有半月不曾来她的房中,整日不是书房就是皇帝的御书房。
甚至慕天盛已经在准备府中私产。
她不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想死。可是慕天盛的执拗她从来都知道。
她在最后那一日,问慕天盛,“天盛,你想过我和天青的未来吗?”
慕天盛穿着囚服,定定地瞧着她。
许久之后,沉沉地笑着。
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听见慕天青笑。
慕天盛待她,从来都是温柔体贴。
唯二的两次不同,一次在喝堕胎药那一次,一次就是在这一次。
她蓦然感到害怕,好像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从指间溜走,再也回不来了。
慕天盛俊逸非凡,即便在此时,也不改曾经面容。
慕天盛笑过,才淡淡开口,“阿梦,你好生保重。”
他还是那般的容貌,但是却好似已经完全不同。
语气还是那般的语气。
只是,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好似有什么已经释然了。
说完这一句话,慕天盛一步步走上了刑场,他素来肩膀上担子重,走的不快,可走上刑场那几步路,却轻快的不得了。
天青在得知慕天盛的死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甚至看待她这个母亲,眸中都充满了防备和疏离。
她看的清楚,天青是恨她的。
她不敢再看天青。
她甚至……不敢去想他们父女。
天青脾气倔,像极了她,也像极了慕天盛。
服了药,死了。
她那段时间,心痛的要命,夜夜做噩梦。
她不断的梦到当初他们父女还活着的岁月。
每每梦醒,她甚至还以为慕天盛还躺在她的身旁,还在轻轻地梳理着她的发。依旧是那么温柔。
她甚至以为,慕天盛在走上刑场说的那一句话,只是她的一场梦。
少年郎发现她的梦魇,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你这个样子,是你死去的女儿,在夜夜折磨着你。不如我替你找个道士,帮你镇一镇你女儿的冤魂,好生去投胎。”
她没想那么多,胡乱的点头。
少年郎果然找来了道士。
道士说:“这冤魂厉害的很,怕是要剥去其他魂魄。”
她不知道这意味这什么。
少年郎却是温和的安抚着她,“这样的话,把魂魄练成一种丹药,我们两个人共同服下,我们两个就可以厮守百年了。”
她怔怔住。
她失去了两个人,她已经不能再失去“少年郎”了。
她麻木的点头。
道士脸上出现诡异而扭曲的笑容,“夫人,你可要想好了。若是如此,这冤魂怕是——”
她呆呆的听着。
道士说:“永无宁日,永不安息。”
她被震慑住了,却也是点点头。
道士笑的狰狞。
她没有深思道士说的话,可以说,她不敢深思,她将这一事情抛之脑后,以为这样就能当作没有发生。
她还是当初那个没有嫁给慕天盛的小姑娘。
她从来没有生过一个叫做慕天青的可爱的明媚的小姑娘。
这个慕天青,也从来不曾唤过她娘亲唤了十五年。
她这么麻痹着,这么躲避着。
转瞬,过了千年。
她不老不死,容颜不逝。
比慕天青还像一个怪物。
唯一期盼的就是,待千年大期过去,能够有能力,去看一看,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世的那个人。
压在心底最深最深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