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渚有位大哥,是召家的长子,十八岁去了凡间,去给皇帝当了将军,一边给弟弟讲习一边帮着皇上打江山,该人点兵有方,战无不胜,非常得皇上赏识,每年赏赐不停。
然而这人两袖清风,吃穿用度一切从简,府邸不大,只雇两个收拾的佣人,府邸最大的开支也只是每月请的教书先生,给召渚讲习,但凡有点余钱都拿去救济穷人了。
逢年过节不铺张,生日也只是一碗长寿面加颗蛋,召渚从小也跟着熏陶了不少兄长的好习性,讲究亲力亲为。
那时候府上就他们兄弟俩,有一次半夜召汜打仗回来,半边身子受了伤躺着动不了。
召渚才十多岁,打小没见过这么多血,哆嗦了半天还是举起斧子去劈柴烧水,给召汜擦身子。
召渚手指颤啊颤的,吞半天口水才小心翼翼收着劲给召汜擦了擦满背的血痂,准备给召汜上药。
召汜爬在床榻上,像是毫不在意背后交错的狰狞伤疤,哪怕那还没干涸透彻的血正顺着肩胛骨往下流。
召渚手还没挨到召汜,召汜就懒洋洋地跟他讲:“我听先生说,碰着比较深的刀口之类的,要先缝合吧?”
召渚吞了下口水,干巴巴地说:“是……那我去请先生来……”
召汜一把拽住要逃跑的他:“请什么请?我花那么多钱让你学医,你就连个伤口都缝不好?”
召渚急得快哭出来了:“不是,哥……我我我还没有在活人身上实践过,我不敢……”
召汜把他拽回床边:“那正好,你就当拿我试手了”回头一看召渚含着眼泪叽叽歪歪的样子就来气,“有什么可怕的,行医之人哪个见不得血,你这样以后哪个病人敢找你救命?”
召渚那天硬着头皮去找先生借了一套银针,敷了些麻药就颤巍巍地动手缝起来。
快缝好的时候召汜说:“怎么还没好,你当真绣花呢?疼死我了。”
召渚一个激灵手下快了几分:“快了快了,等等……不是敷了麻药吗,怎么还疼呢?”
召汜没说话。
召渚第一次给人缝伤口,又是自己的哥哥,他犹犹豫豫的多走了几针,想着缝好一点,针脚匝挺密。
第二天召渚去镇上买药材回来,就听着召汜在和先生讲话。
先生听着又急又气的:“哟!召将军你这伤口,怎么处理这么……唉,权当缝衣服呢这是?……什么?敷麻药只敷了不到一刻,啧啧,亏得将军你耐性好,这十七八针换成别人,该疼的鬼哭狼嚎了。”
召渚在门外听的脸色都白了,但他也没敢开门进去问问,他怕一进去看到那乱七八糟的针脚在他哥哥的皮肉上,他就得哭出来,又得换的一顿骂。
但是后来召渚不会再看到血就瑟瑟缩缩了,也突然就更加刻苦地跟着先生每日四处去帮扶贫苦伤者。
召渚刚及弱冠,召汜就赶着要把他打包送回家,一是因为他马上要去南疆打仗,可能有一年多回不来了,其次就是召渚的师父承泽大师也多次拉着召汜谈过,觉得应该让召渚回去跟着家里人打打照面,再去宗家正儿八经的拜个师。
于是召汜把手里的事情赶着安排了一下,专程回来陪着召渚过了生辰,等着召渚取了表字,跟周围朋友交代了,才踏上返程。
召渚当时听闻兄长要去打仗,心里不舍,一想到是有好些日子见不到,自己又反而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矛盾来,这才感觉到,自己连父母的样貌都记不太清了。
本来表字应该由召汜或者承泽大师给他取,偏偏召汜不是个擅长舞文弄墨的人,启程那天召汜把他拉到书案前,要他赶紧给自己取好表字,回去才好跟家里人交代。
他对着朴素的书案,泛黄的宣纸上赫然题上两个娟秀的字“常平”。
愿国常平,吾兄常安。
当时召汜站在他背后,神色极其复杂:“我知你向来心思缜密,从小我对你关怀也甚少,这么多年看着你长大,虽然表面温吞,但是骨子里硬的很,像我。”
召渚转过身面对着他:“兄长对我一直教导有方,承蒙照拂,至今未曾取得一番成就,心中有愧。”
召汜摇摇头:“教导倒也罢了,照拂我是真心觉得对你有些亏欠,这些年你在我这里没得到过什么,生活从简,我一年到头连节日生辰也没能和你过几回,你不曾埋怨过我,我也该知足了。”
召渚很少听召汜说这么些暖心话,登时眼睛都红了:“兄长,我……我舍不得你。”
召汜难得也没有斥责他这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看着面前个头快和他平齐,却依旧羸弱不堪的召渚,心中也不禁地感到一些酸涩:“现如今国泰民安,我近十年征战四方,如今只剩下南疆战事未定,再过两年我也该入而立之年……哥哥答应你,这场战事平定了,我就卸甲归田,同你回去尽孝。”
召渚眼泪巴巴地扯着召汜的衣襟抹眼泪,他长这么大,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在哥哥怀里撒过娇了。
那天出门的时候,召渚一身素衣,召汜身披铁甲,两人骑着马,远离了他们定居十多年的家。
他两偌大的将军府,空荡荡了无人气,仿佛一片闲置的旧宅子,四处都落了灰,把那些鲜明的过往都蒙了起来
召渚恍惚地意识到,哦,原来也许他这一次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人会再记得当朝将军家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弟弟,只会有人拿捏着各种腔调喊他:“召二公子。”
他扭头就看得见召汜,离得那么近,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这个教他识字,陪他锻炼,给他煮一碗长寿面的亲人。
召汜的脊背挺得笔直,只有召渚直到那一身刀痕斑驳的铁甲下也是一副伤痕累累的血肉之躯。
那坚硬如铁的外壳下,是一个温柔至极的男人,他永远是那样可靠的样子,才让召渚从小远离了父母却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缺少过一丝一毫的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