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的你曾经问过,我也答过。”
二殿下波澜不惊地望着晴初。
“没错,那时候殿下问我,有没有听说过海祭。”她低眉一笑,自问自答道,“没有。”
二殿下风轻云淡的眉目浅弯,和煦一笑:“跟你说道说道也无妨,不过你要先去浮海天之尽土等我。”
他回头看看了混乱嘈嚷的大殿,“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晴初点了点头,想也没想便一路直奔天之尽土。
传说那里是天涯海角的所在……
传说总是很遥远,就像天边的月亮,看她孤傲地悬于九天,还不是从海中吞吐而出。
晴初孤零零地坐在礁石上,从这里看日落月升最好不过了,像极了那晚夜宿紫藤苑的光景。
暮色四合之时,天地一片黯淡,她本以为等待无果,二殿下早就把她抛诸脑后了,忽然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如破天炸裂的闪电一般,在她面前化为人形。
“二殿下好忙。”
“再忙也没忘了你。”他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
“这个地方熟悉吗?”二殿下问道。
晴初摇了摇头:“我本是孟津之鲤,哪里见过大世面。”
“也是,看来你果然醉心修行八百年,不曾听闻倾和公主海祭于天之尽土的传闻。”
“愿闻其详。”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心情出奇地平静,明知倾和公主是自己的前世,却像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看到身后这一方幅员辽阔的疆土了吗?都是大周王朝的天下!倾和公主是周穆王唯一的女儿,穆王五十一年,大旱,旱情持续三年有余,为了救黎明百姓,万千生灵,穆王只好牺牲女儿祭海,才换来久违的一场大雨。”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晴初没有想到,自己的前世竟是这样草草结果的。
“不对,你们神龙一脉不是专司行云布雨之事吗?为什么会放任偌大的周王朝大旱三年,又为什么等到倾和公主祭了海才肯降雨?”
二殿下耐心地解释道:“神龙降雨不错,可是降雨也分何时、何地、何量,这三者都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要看九天行雨令。
东华帝君降旨水官,水官传旨于海神殿,我们领了行雨令才可行云布雨,若私自为之,是要遭天谴的。”
“这么麻烦!可真是难为了东华帝君日理万机,那三年,怕不是把偌大的周王朝忘了个一干二净。”
二殿下嗤笑出声。
“那三年…可不是东华帝君忘记了。”
“那是因为什么?”
“商纣王理政时因为亵渎女娲娘娘,被狐妖妲己祸国,最终丢了江山社稷,是为天谴,而周穆王也步了他的后尘。”
“怎么,周穆王也亵渎了女娲娘娘?”
二殿下摇头又点头:“差不多,周穆王亵渎的不是女娲娘娘,而是西王母。”
他望了一眼晴初,真的很难把她和倾和公主分开来看,在她面前公然讲其父的劣迹,未免有些不道德。
“说嘛说嘛,穆王是怎么亵渎西王母的?”
他叹了口气:“穆王在位期间,战功卓著,曾两征犬戎,平定西方后便进军昆仑之丘,在昆仑驻军数日,却始终无法登上昆仑之巅。”
“既然如此,他又如何亵渎的西王母呢?”晴初不是很理解,“人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神,这是创世之初就定下的铁律。”
二殿下笑了,笑眼前这个丫头未免太过天真。
“有时候,人是会胜的,因为这个世界终究是人的。”
晴初摇摇头。
他耐心地讲下去:“穆王虽然未曾亲临瑶池,见过王母,但是他班师回朝之后可不是这么跟子民交代的。”
“他命史官将昆仑三夜之事载入史册,可是这三天三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全凭他一人说了算。他说与西王母在昆仑瑶池抵死缠绵,史官就不敢不这样写,谎称与神交合,换来万民敬仰,他呀,还是第一人。”
“后来呢?这事情怎么就被西王母知道了?”
“后来,他还捏造出西王母余情未了,千里来到王朝京都,寻他共渡余生的故事。众所周知,昆仑西王母有长生不死药,因此受万民朝拜,众仙追捧,可是自他捏造的事情一传出,无论是仙门散客还是凡夫俗子,所求长生不死之药都不去昆仑了,改道去了周都,西王母就算再高高在上,也必然有所察觉。”
听到这里,晴初笑了:“这个周穆王还真是了不得,竟然将西王母编排到了自己的生平之中!我曾听说人妖殊途,他难道不知,人神也终将殊途的道理吗?”
晴初说者无意,二殿下却听者有心,他和倾和难道早就注定人神殊途吗?
“殿下?”晴初唤了几声,才拉回他的思绪。
“哦对,还没讲完。西王母知道了周穆王捏造的故事之后,十分震怒,于是上请九天东华帝君,降罪于周王朝。东华帝君与西王母兄妹情深,自然感同身受,于是他便收了大周三年的行雨令,一方百姓饱受旱灾折磨三载有余。
那时,田中颗粒无收,河道干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穆王也知道自己犯下了无可挽回的过错,他本想以自己的性命祭天,以换万民安乐如常,奈何他已经快要寿终正寝。
无可奈何,他这才祭出了自己的爱女,倾和公主!
就是在这里,天之尽土,一把焚天烈焰,将人烧得一干二净。”
晴初抚摸着身下坚硬的礁石,一点也没有了当时的痕迹。
“自己犯的过错,却让别人顶罪,这老爷子还真是有出息。”她不禁感叹道。
二殿下看着她的侧影,跟倾和一般无二,心中无限伤感。
他讲完了整个故事,却隐下了自己的作为。
当年倾和公主祭海之后,他三次请问水官,东华帝君依旧没有降下行雨令。
可为了了却倾和的夙愿,他不顾天谴的惩戒,私自行云布雨,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虽为功绩,但却惹怒了西王母。
父王撤了他的太子之位,命他每夜守在碧水寒潭,忍受监月东升之苦,以示惩戒。
他看着黛青的山际,知道时候到了。
“回去吧,夜里风凉。”他看了看愣神的晴初,仿佛还没有从故事中抽离出来。
“殿下还要回碧水寒潭吗?今天可是你大婚之日,春宵苦短……”晴初冷笑着,想起了自己今晚的任务。
“监月东升误不得,儿女私情缓个一时半刻也无甚要紧。”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她忽然有些悲凉,大概是替倾和公主不值吧。
“如此,正好……”
“正好什么?”二殿下追问。
晴初嗤笑,正好给她换喜服的时间去洞房里替换弈云公主啊!
二殿下等不到她的回答,无所谓地转身离开。
“殿下。”晴初叫住了他,“如果不是因为我与倾和公主有着一样的相貌,你今天会告诉我这些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