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纨耷拉着肩膀，摇晃到紫袍老人身前，将写好的检讨书递出。

　　“呦！”紫袍老人接过信纸张开，瞧见检讨题目，顿时眉开眼笑，“你开始执行悬赏任务了，长大喽！”

　　“是啊。”杜纨眼皮打架，不想说话。

　　紫袍老人翻看着信纸，干瘦的脸上忽地露出淡淡的鄙夷。

　　“去药陵园？多没劲呐，你在我殿门口值班，我给算你服役时长。”

　　“唉，心累。”杜纨单手护心，望着殿外林间夜色，眼神恍惚，“师父为何非要我们三人去，谷中灵师这么多。”

　　“哎呦，你师父呀，别看他年纪轻轻，可是老孤僻了！”紫袍老人将信纸折起，塞进怀里，“他压根不和陌生弟子来往。从他那里派出的任务，一直都是你两位师姐接的。”

　　“可是两位师姐都没判错，结果被我连累到了。”说着，杜纨垂下脑袋。

　　“嘿，说说，这次又犯了什么错呀？”紫袍老人解开腰间寒砂葫芦，抬手嘬了一口。

　　“把凡人给连累了。”

　　“误杀了？”

　　“那倒没有，就是得折好多年寿命。”杜纨歪着脑袋，皱眉叹息着，“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行呢？”

　　“有爱心，好孩子！”紫袍老人拍着杜纨的肩膀，张嘴打了个酒嗝。

　　“是啊，我想着不能见死不救，然后就易容成你的样子去救她，结果还没治好。”

　　“哦，易容了我，没治好人家。”老人将寒砂葫芦在腰间慢慢别好，迷糊醉熏的双眼猛地一惊，“你说什么？！”

　　耳膜突然被震了一下，杜纨有点蒙。

　　“没给治好。”

　　“不是，你易容的谁？”

　　杜纨眉目眨动，恍惚又单纯的眼神看向老人：“你啊。”

　　老人瞬间直眉挑起，唇边胡髯纷飞。

　　“谁他妈让你易容的我？！”

　　又被震了一下，杜纨才发现二师伯生气了。

　　“师伯你别生气嘛，当时我也没多想。”他眨巴着似雾的眼眸，低声嘟囔着，“就是感觉、感觉自己和你身形差不多，易容起来比较……快。”

　　紫袍老人一张干瘦的脸渐渐黑了下去，眼里却好像燃起了火。

　　他，堂堂驭道境强者，离圣境只有一步之遥，和一个八岁的孩子身形差不多？

　　这还是在安慰他，让他别生气？？

　　紫袍老人驼腰坐起，两肘支在自己不到一尺的双膝上，瞅着杜纨，干瘦的脸上皮笑肉不笑。

　　“我说丸子，你礼貌吗？”

　　杜纨挠了挠头，眼眸有些疑惑。

　　“当然礼貌啊，我特别顾忌师伯的形象，跟那个姑娘说话很礼貌的。”说到这里，他又撅起了嘴巴，语气里夹着几分小不满，“就是她老拿鼻孔瞪我。”

　　“阿嚏！”

　　青岩城中，刚出夏府的夏冰茉突然一哆嗦，打了个喷嚏。她没多想，环臂搓了搓肩头，哒哒两声跳下台阶。

　　“你小子，故意损我是吧？”紫袍老人勾起拳头，照头锤了一记。

　　被震到第三下，杜纨才发现自己彻底醒了。

　　他扭头一看，那张黑成锅底的刀削脸在殿前烛火的辉映下格外恐怖，就连忙缩紧脖子，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是说，您的长相最有说服力嘛，我当时得想办法让她相信我……”

　　“你那是机密任务，内容你大师伯都不清楚，让你隐藏身份是隐藏药神谷，不是隐藏你自己！”老人伸直了脖子，上下颤着脑袋，骂声激烈。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酒气，熏得杜纨赶忙捏起鼻子，圆润的小手撅得老高，声音也跟着瘪瘪的。

　　“额，师伯，想必那姑娘已经不记得了。”

　　“什么意思？”紫袍老人直眉上挑，两只眼睛又烧起了怒火，“你说我大众脸？？”

　　“没、没有啦。”杜纨声音怂了下来，笑脸也僵住了几分，又躲过脑袋，瞄向东边的寂冷破晓，“……应该还记得吧。”

　　“阿嚏！”

　　青岩城中，正前往唐家的夏冰茉肩头一哆嗦，又打了一个喷嚏。

　　“今晨也太冷了些。”

　　她环起手臂，挲了挲肩头，指尖挂着的淡黄色纸包，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晃动。

　　那装的是一包橙柚茉莉烟熏，是府中仆人昨夜采购回来的，睡前燃起可以驱蚊宁神。

　　昨夜夏冰茉格外的欣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一个人折腾到寅时，才有些后悔没留下唐依焕在夏府过夜。于是这一早，就带着烟熏过来啦。

　　“不知上次青荷味的香料，依焕闻倦了没有，这新来的香料，她也一定喜欢！”

　　夏冰茉转过街角，蹦跳着脚步，朝唐家大门走去。

　　忽一抬眼，却见到一墨袍锦服女子从唐家出来，脸上蒙着一张黑纱，在这冷暗未明的晨幕下极为可疑。

　　“你是何人？”夏冰茉停下脚步，眉眼警惕。

　　墨袍女子侧首，瞥见来人，眼神微露讶色。

　　这贱人怎地在此？!

　　她凝聚目光，仔细打量起夏冰茉，眸色又恍然了几分。

　　不对，骨龄十四，悟道境后期的修为，不是那人。只是这脸蛋，也太像了些，倒可以挑弄一番。

　　“我问你话呢，听不见吗！”夏冰茉扬眉质问。

　　杜衍呵笑了一声，玉手抚纱，步轻身漫，迤迤然下了台阶。

　　“悟道境而已，也来攀附唐家，不觉得自己癞蛤蟆吗？”

　　“……”夏冰茉眉眼一皱，俏冷的脸色犹疑起来。

　　这女人这么欠打，不会是唐齐水他娘吧？没必要惹她，她以后给依焕使绊子可不好。

　　勾紧了手里的熏香纸包，夏冰茉准备无视那蒙面女子，进唐家去逗懒猪起床。

　　刚前进两步，却见到那女子扬手轻挥，袖缘间玄色灵元淌出，街边墙头的树枝被无声切断，被她拢进手里。

　　“你是何人？”夏冰茉立即后退半步，聚眉凝目，“青岩城里从未见过你！”

　　玄色光华在幽暗的巷道里本不显眼，若不是唐家门前灯笼的残辉晃影，她还真注意不到。

　　那光华似纱缠绕，轻柔婉转。

　　夏冰茉认得，形柔如层云，这是灵元的形状。她立即收手探向身后，握住玄冰短刃，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警惕起来。

　　唐家门前，杜衍兀自低眉捻指，抚摸着断枝上的淡红花瓣，始终没有抬头。

　　“我是谁，你管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