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头！咱家平民的机会就是少。”伙计一抖桌布，脸上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可话说回来，有两分名额，总好过一分都没有。”

　　店里的茶客纷纷点头，对这两分名额表示认可。

　　中州这才统一了不到五十年，立国的元勋将领都还在边疆镇守，境内世袭的家族毕竟是少数。

　　仙榜的人选若是发给边疆的世家，民众自是支持；但名额若是被混吃等死的官二代全部抢走，民众是毫不答应的。

　　客栈伙计得意地讲完，顿时浑身起劲儿，逮住一张没客的茶桌，挥起胳膊，就开始了今日份的抹擦。

　　另一边的茶桌上，一位举杯的粗布青袍男子却在这时突然出声。

　　“传闻这仙榜公示的城池，并非入选人的住所，只是入选人六月初一午时所在的位置。”那男子举起杯来，饮下杯中清水，继续道，“依我看，这一届的仙榜，有世家背景的也就三人，是实打实的五五分呐！”

　　听到有人拆自己台子，趴在茶桌上的店伙计动作一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哪位道友口出狂——”伙计扭头寻声望去，一瞧见到桌前那粗布青袍身影，两眼冒火，“哎呦，是你这厮！”

　　他三步并两步，赶到那张茶桌前，勾起食指“咣咣”敲着茶桌：“赶快把前两次茶水费结了，今天我就守你这儿，别想跑！”

　　青袍男子微微挑眉，抬起眼来，含笑看着伙计。

　　“伙计，我这喝的明明是白、开、水，你管我要茶、水、费，这不合适吧？”

　　男子的声音在那六个字上重点停顿，发音标准，像是大人在教学语的婴儿读汉字。

　　店伙计感觉到有被冒犯，但具体被冒犯了什么，却也一时讲不明白。

　　“呦呵？”他眼神讶异，脖子向后缩了缩，叉起腰来，“在我们店喝水，你还想赖账？”

　　“啧啧啧啧啧……”青袍男子咂嘴摇着脑袋，一脸毫不认可的神色，他低头理了理衣袍，又抬眼打量起伙计，“您看看我，像那差钱儿的人吗？”

　　“我看你就是！”伙计四指攥着抹布，食指指着对方鼻子，一口咬定，“今天不把账结了，你就别想走！”

　　“别想走是吧？”

　　青袍男子徐徐起身，矗立在过道中央，食指狠狠戳着地面，表情铿锵有力，“今儿个，我还就不走了……我跑！”

　　伙计是没想到，男子上一刻还是一脸狠样，这一转身，竟拔腿就跑了？！

　　待他回过神来，那青袍男子已经溜到了柜台前。

　　“这小子！又喝霸王茶……”伙计回过神来，抬脚就追，“别跑！”

　　店中其他茶客也被声音惊动，纷纷侧首，朝着追逐的两人望去。

　　“诶，那人怎么看着眼熟？”甲茶客出声道。

　　“对，我也觉着。”

　　“哎你看，是天上那几位吗？”乙茶客抬头看了看天。

　　丙茶客伸起脖子，来回比对了几次，朝店门口定睛一看：“哎呦！还真是。”

　　听到店里客人这番惊叹，刚追出几步的伙计脸色又是一紧，赶紧停下脚步，缓缓抬头朝天上瞅去。

　　自己先前那般跋扈，保不准这仙榜入选回到学院一句话，一呼百应的，坏了店里的生意！

　　但在空中看清那人的所属学院，伙计慌乱的脸色又镇定了下来。

　　“小样儿！青书学院是吧？”

　　他又狠起脸来，鼓嘴咬着门牙，赶到自家店门口，对着沿街拐角处的青袍骂骂咧咧，“你这厮都好几次了，也不数数！害臊不害臊？

　　“吃喝不给钱，真他妈点背，本店就当做了慈善！”

　　客栈阁楼边角，宋世景躲在青砖墙角后，只露出上半个身子，左右扇着袍袖，声音高叫吸引路人注意。

　　“慈善是真慈善！大家伙都来看一看，这家客栈，喝个白开水都要收费，还有没有王法了？！”

　　街上来往的行人听到这吵架的声势，纷纷驻足观赏。

　　此前，客栈三楼的童母唠叨了一上午，也有些口干，正一人坐在桌前饮茶。

　　这宁心静气的，突然听到楼下声音嘈杂，又围观了很多人的样子。

　　什么“吃喝不给钱，真他妈免费，本店就当做了慈善”“慈善是真慈善，大家快来看一看”，有来有往的，还互有应和。

　　是落雁城里哪家店子新开张吗？

　　这么好心，吃喝都不给钱的？

　　童母心里好奇，起身来到窗前，轻轻推开扇窗，却不曾想一阵急风袭过，“邦”的一声，窗扇砸到了屋檐上的红璃灯笼，撞得那灯笼一角隐隐裂开。

　　“哎呀，这风吹得……”

　　童母连忙伸手，拉住窗叶捏在手里，又俯首朝楼下望去。看了小片刻，见到楼下只是两人在争吵，便又草草收回视线，合紧了窗。

　　下方大街上。

　　“白水不是水？”店伙计姿势潇洒，一只胳膊撑在店前的柱子上，嘴里叫得急赤白脸，但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从井里打上来不需要人吗，啊？

　　“烧开不需要炭吗，啊？

　　“洗茶碗不需要人吗，啊？

　　“收点银子怎么了？大伙给评评理！”说着，还把桌布捏在手里，朝身前一甩一甩的。

　　围观者越来越多，仅仅一盏茶的工夫，这家客栈门前就围满了人。大半路人对着争吵中的两人议论纷纷，就是没有上前劝架的。

　　“你他妈一碗白开水，整整六两银子！”宋世景上半张身子赖在街边拐角，仍旧只是苟出一个脑袋，“六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你嫌贵？……那可以办会员啊！”店伙计肢软无力，半摊着靠在门前的柱子上，哆嗦着手里的桌布，沙哑成公鸭嗓的声音断断续续，“兜里……没几个子儿，干嘛……来客栈里消费呀？”

　　听到此言，宋世景轻浮的目光认真了下来。

　　呵，今天他不跑了，这问题一定要掰扯清楚。

　　对，他绝对不是见店伙计没力气了，所以自己不会被打。

　　“来了来了，大伙听听，‘何不办会员’！”

　　他从街角站出身来，伸手理着青袍，上下把刚在墙壁上蹭上的灰尘拍打干净，抬步上前，“大伙评评理，这是人话吗？我就想问问这位伙计，……”

　　咯吱！

　　又一阵急风袭过，客栈屋檐上灯笼跟着左右摇晃，“咔嚓”一声，那裂碎的一角嫣红琉璃剥落下来。

　　宋世景沿着墙边，刚走出两步，忽地感到脖颈一凉，抬手去摸，却见到掌中满是鲜红。

　　“啊？……十八两银子，也用不着谋杀吧？”低语声刚落，便一头栽倒在地。

　　围观的众人一拥而上。

　　围观的众人作鸟兽散。